父亲有两个特点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一个是爱喝酒,每天两顿酒雷打不动;一个是脾气犟,从来不肯向人低头。每次父亲喝酒的时候,我总爱托着腮帮子在一旁看,父亲抿一大口白酒,皱着眉头“咕咚”一声咽下,然后“哈”的一声长出一口气,再用筷子夹上一粒花生米,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细细的品味,这个时候是父亲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光。父亲喝的酒是农村里常见的烧酒,廉价而且呛口,但对于父亲来说,田间地头辛苦的劳累过后,一杯劣质烧酒能让他忘记生活的艰辛,或许,父亲喝酒更多的是一种慰藉吧。父亲常常对我说,要是这辈子能喝过一次青稞酒,那就没啥遗憾了。我天真的说:“等我将来能下地干活了,我挣钱给爹买青稞酒喝,天天都喝!”父亲哈哈大笑,摸着我的头说:“下地干活是不能让爹喝上青稞酒的,我娃儿要去城里读书,学习知识,要到城里的有空调的高楼大厦里上班,这样,爹才能喝到青稞酒呢。所以我娃儿要认真读书,好好学习啊。”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望子成龙的父亲对我的学习要求特别严格,为此我挨了不少的打,但我知道父亲打我是恨铁不成钢,所以对父亲的打骂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因为农村初中条件较差,尽管我已经拼尽全力,但中考那年,我还是差两分没有被县城高中录取。父亲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喝酒的时候总是唉声叹气。看着父亲斑白的双鬓,被农活压弯的脊梁,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一天,父亲突然拉着我的手说:“走,咱们去县城高中找校长说说,看能不能给我娃儿一个读书的机会。咱农村人苦哇,吃的就是没有文化的亏,现在能改变农村人命运的只有读书这一条路了。”说完,让母亲把家里香樟木衣柜里的存折拿出来,又咬着牙把屋后猪圈里的那头大肥猪赶到了村口的张屠户家。拿着钱带着我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
到了县城,父亲直奔百货大楼,咬着牙狠下心买了两瓶青稞酒。我一下子懂了父亲的意图:“爹,这酒太贵了,要不咱买两瓶便宜点的吧?”父亲摇了摇头说:“只要能让我娃儿有书读,再贵也值了。”就这样,父亲拿着两瓶青稞酒敲开了县高中校长办公室的门。校长是个五十出头的人,梳着大背头,带着一副眼镜,斯文中却也透着几丝威严。从来不求人的父亲这个时候把青稞酒放在了校长桌子下面,低声下气地说明来意。还没等父亲说完,校长就打断了父亲:“这肯定不行,你家孩子分数不够,学校有学校的规章制度。”父亲尴尬地搓着手,可怜巴巴的哀求着:“校长,我娃儿人老实本分,学习很用心,不会给学校丢脸的。”校长显得很不耐烦,挥挥手示意父亲出去。父亲并没有打算放弃,弯腰弓背的说:“校长,您也是有子女的,天下哪个父母不希望子女有出息呢,就请您体谅一下父母的良苦用心吧。”校长说:“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学校有学校的招生制度,这个后门我很难给你开。”虽然是拒绝的意思,但口气已经舒缓了许多。见校长有些松动,父亲动容的说:“我这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每天风吹日晒,干活干得腰酸背痛,就这样还是挣不着钱,农村人的辛苦真是一言难尽哪,正是因为太苦了,我和娃儿他妈省吃俭用供我娃儿读书,就是不想让我娃儿和我一样,一辈子被田地束缚没有出息,我希望我娃儿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如果没书读,我们全家的希望可就没了。”说完,泪珠已经在父亲的眼眶里转动,但倔强的父亲硬忍着没让它落下来。许是被父亲深沉而伟大的爱所打动,校长终于点头答应让我试读一个月。校长摸着我的头对我说:“你可要勤奋刻苦,千万别辜负了你父亲的期望啊。”我认真的点了点头。
最终父亲拎着两瓶青稞酒和我离开了校长办公室——正直的老校长无论如何都坚持不肯收青稞酒,还让父亲赶紧拿去退掉,别乱浪费钱。父亲没有去退酒,而是拎着青稞酒和我回了家。说这酒虽然人家不肯收,但人家对咱的恩情可不能忘,等我娃儿考上了大学,就拿它来请校长好好喝一顿,爹也沾光尝尝青稞酒的滋味,村里还从来没有人喝过青稞酒呢。
三年后,我不负众望的考中了南方一所985重点大学。请客吃饭的时候,父亲发挥出了他一贯的犟脾气特点,生拉硬扯地把老校长请到了家里,硬是把老校长按在了主桌的上位,小心翼翼的打开那瓶尘封了三年的青稞酒,一股醉人的酒香在屋子里氤氲开来,青稞酒果真“不同凡香”。父亲毕恭毕敬地给老校长倒了满满一杯青稞酒。老校长看着杯中青稞酒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大悟的会心一笑。席上,在老校长和乡亲们的祝福声中,父亲的脸在青稞酒的催化下笑成了一朵花儿。
坐在父亲身边的我却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继续努力,以后一定让父亲多喝青稞酒。
作者:付静姝,江苏省苏州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