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白天总是过得飞快,就好像一眨眼,天色便已从朝阳变成了黄昏,而我,则像是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从未出过门一样。
关于白天的那些记忆,大多都模糊的看不清了。上课时老师的教诲,课间时的玩闹,这些记忆都已经模糊,像是在笔墨未干的画作上又打翻了水,变得无法观看,倒是关于我住的那个小区,还剩一些零星的光景。
还记得小区门口,有扇大铁门,巍峨方正,在清风吹拂下显得极为肃穆。一块装饰性的大石头立在大门口不远处,哪怕菱角被打磨的圆滑了,却仍在阳光下反射着炫目的光,其上两个朱漆斧凿的大字,写地鲜艳有力。
每当天气良好,坐在窗前,听见风带着渺茫的喧闹吹拂而过,又隐去无声,看着一片灰色的小楼,质朴可爱,偶尔有孩子在上面玩闹,便传来些清脆的笑声,四处回荡。天边,有一个瘦长的烟囱,总是会有浓厚的白云从里面挤出身子,在空中惬意地舒展开,向上蔓延漂浮。
晚上那可就大不一样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慢手慢脚的,而那可恶的家庭作业从来不会照顾我,让每一个晚上都变得格外漫长。
我总记得那盏小台灯永不疲倦的照耀着桌面,哪怕我迷迷糊糊的打瞌睡,把字写成鬼画符——往往这时候我还觉得自己写的没错,直到我醒了。
而每当我想要偷懒时,我就别过脑袋不去看灯光,将注意力放在别的东西上,可以是窗外的声音,也可能是我藏起来的玩具,或者干脆就是我拿牙签和纸做出来的某个小玩具——反正不会是作业——去给它们编一个故事,去经历一场每个孩子都会喜欢的冒险,任由时间飞逝而不觉。
有些时候,在那一片几乎听见了虫鸣的安静晚上,竟会有清脆的音符不知何时传来,声声悦耳,在夜色中,仿佛是黑夜本身的声音,流淌过每一个夜晚,直到悄然安静。甚至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大概是夜晚太过安静,让人误以为音乐尚在,却在侧耳倾听中,恍然惊觉:音乐已经消失了。它如同一尾游鱼,从夜色之湖里浮出水面,又悄然无声的沉匿,像是融进夜色的湖中。
每次我听到这声音,都会下意识的遐想。有时候是一出爱情话剧,有时候是一段童话故事,有时候是一场儿童电影,每当我想到激动的时刻,便会很兴奋地去找妈妈,却又说不出我的故事,只好问她听到音乐没。而她总是很不耐烦地摆手,嫌我太吵。
那时候,父母都还年轻,尚过而立之年,对生活满是期待,为了未来竭尽全力。而我,还处在懵懵懂懂的年纪,年少不知愁滋味,整天喜欢缠着他们,看他们工作,哪怕看不懂也看得津津有味,盛夏的天气也变得舒适。窗外,那一片灯火阑珊,美丽又神秘。
一晃眼,十数年过去了,父母都上了年纪。头发花白,身体每况愈下。他们曾经中气十足,如今连争吵都显得没力气;当初的意气风发,如今只剩下沉默。
我也过来懵懂的年纪,开始尝试着自力更生。曾经的安逸与天真,也和那些夜晚的故事一起,随着时间留在童年。而我的心底仍有一片安宁——至少故乡会一直在那里,绝不会把我抛下。
不久前,我趁着假期回去看了眼,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曾经那扇巍峨的铁门,已经变得锈蚀不堪,门轴几乎被卡死,轻轻一推,便传来刺耳的嘎吱声。门口的那块大石头早被风沙磨花了表面,再也反射不出令人炫目的光,其上的两个朱红的大字也已经褪色,显得苍白。
小区里四处弥漫着陈腐的气味,曾经住在这里的年轻人现在全都离开了这里,选择去更年轻的地方闯荡,只留下那些不肯离开的老人。楼墙已经风化开裂,变得斑驳。老人们舍不得浪费,把瓶壶纸箱堆积在角落里,却又用不上,只使得这里更加杂乱。
家里的变化一点不输与小区。原本平整的地板隆起一条邱,踩着嘎嘎响,窗帘已经脆弱的几乎一触即碎,很明显时间不会因为静置而停下。窗外,那一片小楼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商铺、酒楼,参差不齐地摆在那里,只传来嘈杂声,再也听不到孩子的笑声。天边的那只烟囱已经看不到了,它消失了。
等到夜幕降临,便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没有音符响起,没有孩子的嬉闹声,甚至,没有幻想与故事。还剩下的那几家灯火当不起“灯火阑珊”四个字,只衬托得黑夜更寂静。儿时的旧居就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睡梦中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我只觉得惶恐。若是物是人非,至少还有怀念的地方,如今却是人非物不再,我又该如何怀念呢?短短十数年,却连砖石都变化巨大,待到以后,我又该去哪回望我的过去呢?满心惊恐,做此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