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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松江,“咬”住文学梦的那些快乐日子

阅读:3962 次 作者: 来源:上观新闻 发布日期:2018-06-07 08:47:17
基本介绍:

  很久前的事: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在报社,有领导找我,说你想跑农村吗?他跟我讲到了上嘉川(当年的上海县、嘉定县、川沙县),讲到了松金青(松江县、金山县、青浦县)。我听到松江,眼睛亮起,那地方是我母亲老家,有个著名园林醉白池。去啊,农村,鸡鸭鱼肉虾蟹瓜蛋从此不愁嘛。

  而今的上嘉川松金青,包括再远的崇明岛,都成为“区”了。区和县有什么不同?简单说,区就是城里,县是乡下。其时,县乡地方的人怎么看乘几小时长途车去的记者?“上海大记者来阿拉乡下头指导我伲工作了。”玩笑和夸张,不过我等虚荣心的人,听了受用。

  松江是我勤跑乡下的点,这片天空让我着迷。到那地,先跑县委宣传部或县委办公室。政府大院外挂白底红字的牌,一排排旧楼,楼层不一,往里递进,也有古色古香处,有翘檐的屋,空地栽有松柏杏柳,脚下有黑色块面的地砖,也间有这一块那一块弹硌路。那时便见到个人:王勉,松江县委宣传部副部长,不算很高的身材,嘴巴和前额都宽阔。我说我生命一部分的根在松江,他说他祖籍地在山东;山东籍的他讲一口松江乡下语,我一个有根在松江的人讲不来稔熟的松江音。而后知道他也喜作文,人生阅历上插过队,当过语文老师。那时搞文字创作不赚钱,但受尊崇;而这乡下宣传部的官,起码许多人不眼热——或与今天有别。当年乡下环境,感觉官不像官,民不像民。小记者到乡,惊动上下,和县长书记也嘻哈搂肩。采访车一时派不过来,县长比你急,“开我的车啊,采访的事比天大。”

  那时年轻,为文有时是一项工作,有时恰好借机自我抒情。工作一块严肃,上面约县乡级头脑,谈发展愿景,看落地实况,再一起下到田头农舍寻有趣的人事。遇见吃喝机会,无论四乡八野哪个点,不放过的。乡下的喝酒与城里不一样,乡下的人对城里人喝酒的小心和总体的儒雅不屑,有机会便拿来嘲笑一番。边喝,边讲古人的“将进酒”,借酒力,在松江的水土上醉读,“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长醉后要醒,醒来作文,报纸等着你的文章鼓励改革发展的人前行。乡下人和上海人在醉酒的时候感到城乡结合得真好:乡下没有有影响力的大报纸,大报纸都在城中心;大报纸要有人下乡,我等下乡人便见到乡下对文字戮力痴迷的人,他们做着逐梦的事,在和泥土亲近的陋室萤灯里纵笔划拉。想那时的人纯粹,就是想把生活的艰辛化为内心的火烧,笔耕不辍,一旦黑色铅字在报纸杂志上刊出,便是高光时刻,照耀全乡四邻。

  有时,我们一起挖空心思找新鲜题材。比如写松江农民丝网版画,看那些色彩艳丽充满生活质感的形象物体,鸡鸭禽蛇花草鱼虫皆入画的扑鼻生动,真心喜欢地表达出来。今将一旧文翻出:

  一只鱼鹰,傲立在一只鱼篓上,另一只从水中跃出的鱼鹰,身姿倒垂,喙如剪叉,而这形如剪叉的长喙中间,正牢牢叼住一条扁圆的鱼……夸张,变形,笔触简练。这幅《鱼鹰》版画的作者,是松江一个普通的农民。前不久,著名画家、上海美协主席沈柔坚来松江观画,欣喜不已道:“松江的农民丝网版画画得无拘无束,保持了农民画稚拙美的特色,好。”

  其文其字,现在看,并未道出丝网版画的奥妙技法,但当年听到的赞美是绝对的,感觉飘起来,以为农民的丝网版画精髓就是我们深挖勾兑而出。

  松江是历史渊源地,人杰地灵处,说到文学艺术,历史长河里捞起的名人俊杰一长串。而曾经的日子,松江县城除了一点刚崛起的喧嚣新楼,目力所见的街衢也多陈旧、窄仄及荒凉,更莫提一个个远近乡落,三泖九峰广远寥廓。但农人即便淳朴,也在追求欢娱,丝网版画是小荷尖角,田头唱戏更有宽广的生命活力。那日我刚踏入县委宣传部,王勉一把拽我:“喝酒去,顺带见个人,一个在松江田头上崛起的剧作家。”

  那人叫陆军,在当年简陋的松江文化馆二楼,木楼梯上去吱嘎作响。

  三十多岁的陆军让我眼睛亮起来,其时他在上海的郊区名声肇始。农民养育了他,农民的情怀哺育浇灌了他,田野是他的广大舞台。天赋加努力加热爱,他编创农民的戏,讲农民的话,表达农民的喜怒哀乐家长里短,话剧、沪剧、越剧乃至其它剧式,信手拈来。他的作品播撒郊野,丰厚多样,并向上海城区拓展影响,参加各类展演而获奖。但我们初见,他留给我的印象是略带羞涩,谦卑,农民的实诚,语音毫不华丽流畅。采访毕,忽然拿来几斤广柑,嗫嚅说是家里亲戚的劳作果实,请笑纳。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关注这位从农村土地里长出来的戏剧快枪手,看他突突突地在乡土文艺的战场快意扫射,硕果连连。

  因此,我写陆军有了情,一篇“为我的农民兄弟写戏”的文章,这般起头:

  陆军瘦,瘦脸清癯。陆军说他是农民的儿子,是金山人,更是松江人,因为出身在金山一户贫农家,一岁半送到松江新浜乡另一户贫农家去冲喜,冲喜的对象是他的养母。但冲喜未遂,去后未几日,养母死,时在1956年尾……

  文出,观者有唏嘘。

  都是为文者,因有了报纸的纽带,相识相知在一起。陆军一时成为我的彰写对象,王勉源源不断告我新的访谈者。我是松江名义的子孙,他们是松江当年的儿子,彼此关联着,甚而相互自嘲着:为文者到底可比喻成什么?我们那时代,就如前行的列车,奔腾呼啸,破云穿路;为文者如紧盯列车狂飙突进的站台。站台记录着一辆辆疾奔来往的列车。列车主动啸行,站台被动观望。英雄是谁?主角是谁?为文者的我们,有时彼此睇望也茫然。

  几年一倏忽。过后我一个转身,离开了农村的天空大地。

  写以上在松江的为文往事,缘于前不久王勉从微信上发我一讯:“《当代松江文学丛书》(全套)首发,20本书绘就松江文学瑰丽画卷”。我知道,这位祖籍山东的松江人,几十年不忘初心,咬死他的文学梦。作为今日松江区文联主席,那套文学丛书的问世,又是他与松江的几多同行者一路崎岖后的玉汝于成。

  我敬他八字:辛勤耕耘,硕果累累。再感慨: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标签:文学,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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