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那会儿,三伯是一个很小气的人,村里的大人们私下里都说他是个小气鬼。
有一年春上,生产队里种花生,大人们早早地排着长队在生产队的仓库前领花生种,准备下地播种。可生产队里的仓库保管”鸡子”三伯,就是站在仓库门前不开仓库门。
一直等到该下地的人们都到齐后,三伯才开了腔,他站在仓库门前大声喊到:“大家都注意啦,队里的花生种有限,一粒也不能浪费,一粒也不能吃掉,我算过了,咱们这地头比较薄,每亩地只能种四百二十五颗花生,每个土穴子里放两粒,也就是八百五十粒,花生种我早已分好了,每个出工的人只准带一个纸袋子,这里边只有八百五十粒,多一粒也没有,谁少种一粒也不行,将来谁种的花生要是缺了苗,谁就给咱队里赔偿。”
三伯的话音刚落,人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许多馋嘴的大人们本想趁种花生的机会饱饱口福,想不到希望一下子变成了肥皂泡。人们开始骂了起来,这个说:“鸡子三哥真是个黄世仁”,那个说:“鸡子三伯就是个周扒皮”,过了门的媳妇们更是骂的难听:“你这个死鸡子,咋不得个鸡瘟哩。”
大人们吵着,骂着,笑着。三伯依旧站在那里,依旧是满脸乐呵呵的样子。
这天晚上,正好是个满月的晴朗夜晚,我和小伙伴们在这明亮的月光下围着队里那间仓库玩“捉迷藏”游戏。不知什么时候,三伯悄悄地来到了这仓库屋。他打开房门从里边拿出了一大包东西,然后又悄悄地招呼我们这些小家伙们围到他的身边来。他做了个不让我们出声的手势,然后把那个大包打开来,伸出大手一人给我们抓了一大把花生装进我们的口袋里。尽管那些花生粒没有一个是囫囵的,不是瘪瘪的缺个角,就是半仁的。当然,这样的花生是不能作为种子的。三伯家里也有小孩,可他却没有将这些东西带回家让自己的孩子吃,而是把它藏在仓库里让乡亲们的小孩都来尝尝新鲜。尽管都是些有毛病的花生,尽管都是些半仁的花生,可那天晚上我觉得那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花生了。
后来我长大了,花生也多了起来,再也不像生产队时那样的紧缺和令人稀罕,各种各样的花生都吃遍了,可再也吃不出那天晚上的味道来……
如今,三伯已有八十高龄,却依旧身子骨硬朗。三伯的家离我家只有一墙之隔,长大后的我离开了故乡,先是外出求学,然后又外出工作。回故乡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无论再忙,每年我总要抽出时间回到我的故乡。三伯每次见我回去,总是亲切地拉着我问这问那,他问外边的城市有多大,他问我城里的楼房有多高,他问我城里的人每天都吃些啥?
三伯家早已有了电视机,三伯家的茅草房也早已变成了水泥平房四合院。三伯 仍然不识字,可三伯会看电视,他能听懂电视上面说的话。公粮不交了,提留不要了,种地有补助,病了有医保,小孩子上学也免费了。年轻时吃惯了窝窝头的三伯有时见到我,还故意拿着白面馍呵呵地笑着说:“娃子啊,要好好地干啊,没国哪有家。”
三伯,这就是我的三伯,多么可敬可爱的三伯啊!想不到一个善良朴实的老农民,在他的心里边,也明白这个道理。
今年春上的一天,我又回到了故乡,正恰在“村村通”的小马路上遇到正要上地干活的三伯,三伯依然是那么地快活开心,尽管他没有离开过这个小山村,可三伯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烦恼,难怪他如此地健康高寿。我赶紧停下来,上前与三伯说话。我对他说:“三伯,你都八十岁的人了,就不要干那些农活了,也该在家好好地歇歇了。”“歇什么歇,我家老小十几口,年轻的都去外边打工挣钱啦,如今这家里不缺吃,不缺穿。别看我年纪大,可咱身体好,娃子们在外不容易 ,我就帮他们看着庄稼守守家。”
我又一次被三伯的话感动着……
如今,小山村早已变成了空壳村,农闲时凡是能出去务工的都出去了,那些留守在家像三伯这样的老人又何止三伯一个人呢?正是这些可爱可敬的乡下老人们,却在撑着乡村的另一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