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吴茂华老师的《凝望乡村》
那天去论坛瞎转,收到吴茂华老师发给我的短信,要我去他分管的诗歌版块发诗歌。我去了,我们就这样熟悉了。我后来给他寄了一本诗集,不久,他在我的诗歌后面留言,问收到了他的诗集没有?这令我大吃一惊。三天后,果真收到了他寄出的诗集《凝望乡村》。
吴茂华老师是江苏射阳人,大我四岁,他的经历比我更坎坷。我在他的朋友写的序言中了解到,他还在读中学的时候,父亲病重,为了生存,他就顶替父亲进了学校食堂做了一个厨工。后来,他娶了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乡下女人,生了一个女儿。但不久,妻子因病又离他而去了。他含辛茹苦,当爸,做妈,照顾患精神病多年的母亲。所以,他一直没有离开过学校,没有离开过生他养他的乡村。他在学校和简陋的家之间来回奔波着,这就是他贫瘠的生活,幸好,还有文字来慰藉他。
吴老师在诗集后记中写道,由于母亲是精神病人,生下他之后,他就是母亲的全部,母亲紧紧地守护着他,生怕别人夺走他,不愿意离开他半步。家庭又是那么贫困。所以他最大的可能就是跟村里其他的孩子一样,不去上学,也不认识一个字。可是,他的两个舅舅和外公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做出半点妥协和让步,强制着把他送进了学校。
我的脑海中总是浮现着这样一幅画面:一个衣着破旧的小孩,拿着几本书,走在一个偏僻、贫困的小村子里,走过青青的田埂,坐在一块草地上,安静地望着蓝蓝的天空,望着天空中飞舞的蜻蜓、蝴蝶发呆。他乌黑的眸子充满着孤独、寂寞,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就是吴老师在诗歌中反复吟唱的长胜村了,是他的童年,是他的梦和所有的美好,也是他苦难的开端......
吴老师的这本诗集,其实取名为《长胜村》是最合适的,里面的大部分诗歌都是以长胜村为背景而写下的。写他的童年,写外婆的纺车和他的童谣,写长胜村的一草一木,每一份美丽、孤独、忧伤的记忆,写长胜村村民的生活,写长胜村走出来的一部分人的命运,写长胜村的传说,写长胜村在当今商品大潮的冲击下的现状和反思......
长胜村就是他美丽得忧伤的诗歌。他的父亲一生都穿着很破烂,后来,竟然不习惯穿新衣了,他在怀念父亲的诗歌中写道:“一个人,一生热爱破烂/ 在内心用破烂的价值对抗完美/ 而那双会创造的粗手掌/ 长期被他的儿女/ 像对一堆破烂一样/ 忽视了”(《破烂》)。
长胜村里主产棉花,棉花就是村民一年的命根子,他在《棉花》中写道:“那瓶农药/ 杀死了越来越多的棉铃虫/ 却敌不过一句流言蜚语/ 让一朵叫王桂兰的棉花开在了阴间”。诗人的心里升起了无助和伤感,美丽的忧伤。读后,让我的心也变得很疼很痛。
他写长胜村的芦花纷纷,“所有的花次第开放/ 唯有芦花陪伴着腊月/ 覆盖深深庭院与整个冬天/ 从河边种田回家/ 见到芦花,如遇亲人”(《芦花》)。我仿佛也站在了孤独、寂寞和伤感的长胜村里,看着纷飞的芦花,一如漫天的雪花和那些残梦。
他在《醒来》中写他的梦想和现实的矛盾:他像一个古代赶考的秀才,离开长胜村,费劲千辛万苦,来到了京城,考取了状元,还被招为了驸马,却面临着:是一起腐败,还是洁身自好被赶出吏部的选择。他在结尾中写道:“在我醒来之前/ 望着沾血带泪的经文/ 身体开始变轻,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仅能像那些农民中的优秀人物/ 在天黑上床之前/ 喜欢认真想一想/ 在下一个季节里该怎样种好庄稼”。是呀,朴实的我们,该怎样面对这个浮躁的,把良知都当做了商品的社会?是同流合污,随波逐流,还是保持最后一分良知和清醒?
他写祖母,“祖母缄默/ 望着新织好的布/ 像望着刚出生的父亲/ 弯曲的身体与纺车/ 形成另一个圆/ 把扭曲的布拉直/ 祖母在一块布里/ 看到了那是香火延续下来的祖国”(《织布》)。
他写长胜村村民心中无数衣锦还乡的故事,这是无数中国人的梦想。他写道:“若干年后/ 我去地里割草/ 不时地抬起酸痛的腰背/ 望着高高的天,飘飘的云/ 喜欢低头想着一些熟悉的朝代/ 衣锦还乡的故事”(《衣锦还乡》)。
他在《长坝》中写了一个生意失败的长胜村的童年朋友的穷迫潦倒的现状。“我不禁又憋了那街名/ 长坝呀长坝/ 感谢你肯收留我一个生意失败的朋友”,令人心酸动容。
《背井离乡》中,他写了无数没有文化的外出务工,靠出卖体力的村民们内心的惶恐、惶惑和不安,“北方吹过时来年的春天/ 孩子呀,在村里小学要好好读书/ 女人啊,在家里要好好过日子/ 别指望在外面能发财/ 这些沾着血汗的钱/ 仅能养家糊口/ 养活你们”,看得我心酸,眼角湿润。
在《这几年》里,他写了一个外出打工创业的青年,想完全融入城里的生活,一次家都没回,却还是融不进这个城市,因为他们的根在长胜。“这几年,在我的眼皮底下发生了多少事情/ 秋天万物繁华/ 而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 心中总有一种两手空空的感觉”。
吴老师的这本诗集里,还专门收录了两首直接以《长胜村》命名的组诗。第一组《长胜村》是以民谣的风格来写的,描写了长胜村的村民生活。“又有年轻人在月黑风高时不辞而别/ 混出人杰,衣锦还乡好见家长父老/ 混的不尽人意者,在一言难尽的外省/ 隔山隔水,与长胜村隔皮不隔肉/ 也许就永远不回来了!让他们在梦中还乡”。其实,这样出走的不仅仅是长胜村的人,还有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一场大雪过后,又有长辈升天享福/ 办过丧事后,就盼着暖和天气/ 倚着南墙晒太阳,顺便谈谈村外的事情”,多么沧桑的场景呀!“在外省,我要说出一个/ 让你们感到陌生的地名/ 长胜村,是幸福的粮仓/ 我只能是一粒等待颗粒归仓的种子”,是呀,这也是我面对故乡的感觉。“昨夜,风继续吹/ 它可能路过神的寓所/ 风为什么会把一个穷人的帽子/ 越刮越远”,就像是一首俄罗斯的美丽而忧伤的民谣,吹在我的脸上。“风继续吹/ 就像习惯/ 来年春天/ 又要苏醒”,但愿这个古老、纯朴、沧桑的长胜村在吴老师的诗歌中,在来年春天又一次苏醒。
在第二组《长胜村》的组诗中,吴老师写了长胜村一个个零碎的画面,用他一贯舒缓,骨子里却带着忧伤得疼痛的笔触来解读长胜村的那些片段。“一九六零年的春天/ 只有小孩子/ 敢说/ ‘我饿’”,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呀?“多少好人家的花骨朵/ 在婚姻的藤蔓上/ 等待着枯死”,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痛?“多少田亩绝收/ 多少颗心/ 变得倔强起来”,这是怎样的一种艰辛的生活呀?“吃过端午粽/ 才把寒衣送// 又有几个老人/ 熬活过来了”,这就是人生,那些过程?“一个贞烈的女子在人间/ 仅活了二十八年// 吃斋念佛的长辈/ 又一次开始怀疑/ 长胜村的风水”,是风水,还是命运?还是对它们的抗争?“从祠堂里出来,亲人们露出/ 相仿的浅笑。秘而不宣”,一种新的希望呀!“南来北往的船呀/ 该托那一只/ 运走我的嫁妆”,还有一代代长胜村人希望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吧?
吴老师说:“长胜村是我的根系,对于三代单传的外来户来说,我家不可能根深叶茂。”“我只能记着零星的隐蔽的乡亲们的爱!尽量用诗歌的触角进入长胜村,为我的灵魂再建一座长胜村,但远远没有深入。我一次次写下长胜村,对埋我衣胞之地心生感激之情和歉意。面对长胜村,就像我无限热爱的诗人海子面对着麦地的情意,命中注定,此生偿还不了。”
也许,长胜村里,有着他所有的爱,是他精神的另一个世界吧。就像那些一直与我纠缠的,在现实生活中与我若即若离的梦一样,长胜村也是吴老师的另一个梦和痛。让他用诗歌来为他的村庄,来为他的人生和过程作一份记录吧,这是诗人的根。
后记:其实,吴老师最擅长的体裁是小说,他曾经一年写过10部中篇。尽管他很清贫,但他经常用他微薄的工资和小说的稿酬来接济贫困、交不起学费,或者患白血病的学生,和一些还在求学的爱好文学的人。由于出版这部诗集的时候,他的一些朋友资助了他,他就决定把卖这部诗集的书款放在一起,作为扶持有文学天赋的生活贫困者。我想,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诗人,一个是当之无愧的诗人。比起那些靠拍马屁,写那些肉麻吹捧文章上位的官僚作家来说,吴老师要高尚得多,也高大得多。谢谢吴老师,祝他能早日找到一个爱他,疼他的生活伴侣,祝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