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兴国运兴,文化强民族强”。随着国家的繁荣昌盛,文化和艺术以温养人心的力量,在“成教化,助人伦”方面起到润物无声的作用。如今,国家对传统文化高度重视,文化艺术界也越来越能够认识到,百年来,新文化极大地推动了文化普及,但在艺术和哲学等层面存在欠缺,中国文化艺术未能从更深层次正确认识并发展自己。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粹,包括中国书画,有待不断钻研、传承与发展。
首先应该明确的是,作为中国特有的艺术,书画不同于西方纯美术创作。中国画讲究用心去体悟世界,而不只是用眼睛看世界。以西方美术学的方法看待中国画,会感到有许多似乎不科学的地方,那一度被认为是缺点,实际却是中国画的特点和优点,因此不能单纯以西方绘画的标准和观念来衡量、评价、指导或改造中国画,否则中国画很容易失去魂魄,丧失直抵人心的力量。中国书画与中国文化传统息息相关,在温养人心的同时又相当吃功夫,既要求书画家站位高、格局大,胸襟磊落不凡,又要求书画家笔下能激荡出浩然之气,这些皆需学养和身心的积淀。值得思考的是,当下,书画变成一个专业,与之相伴的却是书画家在文化上的相对缺失,这种缺失导致书画家很难成为大家。对此业界目前已经有了比较清楚的认识,但创作、研究、教学体系等方面还存在一种惯性。惯性也是一种新的传统势力。
吴悦石《夏山初雨图》
“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中国历史上的书画名家,无不对文化有着强烈的精神诉求并付之孜孜不倦的努力,在长久的积淀中,将学养诉诸笔端而成传世之作。远的不说,清末以来的一批书画名家皆沿此路径涵养自身。例如,开百年大写意之风、领军大写意花鸟画坛的吴昌硕,一直是后人尊崇和师法的对象。吴昌硕之所以能够成为吴昌硕,便在于坚实的学问根基和一个“勤”字——作为清末经学大师俞曲园的弟子,吴昌硕在跟随老师学习与自学中,由小学入经学,精通辞章和文字训诂,致力于书法、篆刻,并以篆书笔法入画,终成一代巨匠。其27岁前出了自己的印谱、40岁前出了4本印谱,这都是其学养深厚、勤奋至极的体现。现在的书画家需要在诗书画印创作上达到吴昌硕那样的境界。
后人难以超越吴昌硕的原因固然很多,但最重要的莫过于少有吴昌硕那颗真正的做学问之心,少有倾其一生触类旁通的执着。今人大都就美术学美术,认真读书、涉猎诗和文的少之又少。甚至有的人三五天临一本帖,把所有名帖都临过后,便以为能够汇百家精粹。“朝学执笔,暮已自夸”的现象屡见不鲜。其结果自然是学识浅薄,所获取的大都是应用之学,而不是文史等学问之学。缺少这样的学问,既是后学跳不出吴昌硕的原因所在,也是而今缺少大师的原因之一。
学问的养成,重在读书。通过读书追本溯源,才能开眼界、拓心胸,陶冶情操,养浩然之气,成为一个不庸俗、有思想、志行高洁勇于弘毅的人。“生死刚正谓之骨”,中国书画之所以有中国气派、中国风格,在于笔墨有生命,在于形式中灌注内在精神,即充满浩然之气。若没有浩然之气,只追求外在的笔墨形式,或者纯粹借鉴西方艺术形式进行创新,那么中国书画就很容易流于形式,失去生命活力。中国书画讲究字如其人、见画如见人,笔墨从心出,心神合一。一波三折的线条,以欹为正,化侧为正,表现的正是创作者的精神状态和生活状态。一个人的人生阅历和修养,凝注于笔端,体现在翰墨挥写中,便是精神性的存在。因此,从一根线条便可读懂一个人;观历代书画名作,每一根线条都能见出精神,都极具代表性,读画便如同在与先人对话,恍若笔笔生发都在眼前浮现,让人驻足良久,甚至“坐卧观之,留宿其下,十日不能去”,这就是中国书画的魅力。当下的许多书画创作,问题便在于形式上是中国书画,但缺少这种精神力量,所以不足观。
吴悦石《蛰龙初起》
现在的书画家大都接受美术院校教育,视野开阔,强化了对世界各国艺术和艺术理论的了解,但同时也造成在中国传统文化研习上的薄弱,导致很多创作不仅在中西融合方面佳作稀少,甚至有些人难以真正读懂中国书画、难以真正理解书画传统,只会形式分析,创研都深不进去,这就很难在艺术上不断提升。所以,书画家除了学习当今一些先进文化,包括东西方哲学,还要在院校教育之外自觉学习中国传统文化。读书可以不局限于旧书单,但从历代画论到历代书论、诗话、词话等,书画家都要研读;同时像《说文解字》等相关知识也要精通,因为不懂得说文、不学训诂,中国文化便无从入门,也很难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经典。过去历代书画名家、大文学家都提倡复古,其实就是提倡要回到文化之“本”,不事雕琢,回到古人尚简、尚朴,追求高古、雄浑的大美的状态。因此复古的本意,如同韩愈“文起八代之衰”的努力,而非狭隘的复古主义。这也可以视作做学问的态度。
读书,不只要读,更要会用,这要求读书者做到“通”,即举一反三、融会贯通,而不是做两脚书橱,只是背诵章句,并以此来装点门面、装饰自己,这样的读书是无用的。现在有些书画家喜欢摘句寻章,做表面功夫,缺少深究的能力。因此,我在培养学生的过程中,既强调他们要不慕虚荣,潜心读书、潜心做学问,更重视因材施教,指导其按照自己的水平、兴趣和个性选择相应的学习方式和方向,不同的人读不同的书,然后不断深入进去,进而做到去粗取精、持之以恒。同时,在读书做学问上,也要有相对明确的目的,分门别类地去读。我还要求学生要通过下笨功夫做到一以贯之,例如“日课一字”,少而精,在日积月累中夯实学问根基。历史上大家的努力证明,这种笨功夫是不会白下的,像吴昌硕对着《石鼓文》临写了30年,最后成为石鼓文大家;齐白石花了近一年时间勾临《芥子园画谱》,并勾摹全部赵之谦印谱。他们都是很好的榜样。我们现在正需要沿着前辈这种长时间专心沉浸下去的一以贯之的精神,找好一个点深潜进去,这才是做学问的状态。
中国书画是高雅艺术。追慕已久,陶铸于胸,温养于心,才能独具只眼,“观古今于须臾”;提笔挥毫,风度翩翩,骋怀畅神,才能仰观俯察,“抚四海于一瞬”。当下,书画家不应过度纠结于中西、古今等问题,而应融会贯通、深刻理解中西古今文化,持一颗通达之心、一颗沉静之心认真耕耘,敏求笃行,创作出独具中国精神的精品力作。只有不断地出名家、大家,才是中国文化的大发展、艺术的大繁荣,文艺高峰方可铸就。
吴悦石,1945年生于北京,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创作院艺委会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国际文化交流中心理事、中国画学会理事等。作品为人民大会堂及多家博物馆、纪念馆收藏,出版有《吴悦石画集》《吴悦石作品集》《快意斋论画》等作品集与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