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离开已经21年了,但每每看到老屋里她留下来的那口红漆木箱,我就忍不住思绪万分,百感交集。
在我很小的时候,因家境贫困,父母不得不带着年幼的我外出务工寻找活路。后因我到了需要读书的年纪,父母便托二爹将我带回四川,跟着在乡村小学任教的外公一起生活。后来,外公外婆要照顾的孩子多了起来,我也便在读三年级时,被祖父母接回身边,回到了更偏僻的大山里。
祖父母膝下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大爹全家搬迁到了镇上,一家人多为公务员或在事业单位就职。三个姑姑则嫁到了或近或远的其他村子,除过年外,平时少有回来。留在村子里的也就只有其他三个爹爹的三个家庭。后来,鉴于祖父母年老体衰,几家人商量后,便决定轮流着照顾祖父母的饮食起居,每家居住三个月。作为留守儿童,我也便跟着祖父母轮流寄居在三个爹爹家,父母每月给点生活费作为补偿。
俗语云,“百姓爱幺儿。”父亲是幺儿,我又是同辈中最小的一个,自然享受到了祖母无比的疼爱,这也令年长的哥哥姐姐们甚是羡慕。记忆里,祖母对我的偏爱更多来自她卧室里的那口木箱子。
木箱厚重,漆着大红色,放置在祖母卧室的一角,时常挂着锁。而每每打开的时候,祖母总能拿出令我垂涎欲滴的美味。
要知道,大山里的孩子向来是没有花花绿绿包装的零食的,我们的零食大多来自竹林里的竹牛(笋子虫),山里的刺泡、八月瓜,田间地头的地瓜、鸡腿草……所以,祖母的木箱对我充满着诱惑,在我眼里,那就是妥妥的百宝箱。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主动去打开,因为我知道如果里面有好吃的,祖母会毫不吝啬地拿给我。我也就习惯了静静地等待祖母的每一次开启,然后跟在她身旁,等待她从里面拿出惊喜。木箱里,祖母给我拿出过酥饼、糖果、龙须酥、桃片、沙琪玛、牛奶、果汁等,这些好吃好喝的,是祖母儿孙们逢年过节时给她买的,却不知被她拿来滋养了我整个童年。而随着我的日渐茁壮,祖母却越来越瘦弱了。
因山里教育资源的稀缺,读初中时我便回到了外公所在的镇上,离村子跋山涉水得近三个小时,再见祖母也只能是学校放暑假或寒假的时候。每次我回去,总能看见祖母半坐半躺在火塘边的躺椅上打着盹儿,而看到是我回来了,她就来了精神,努力地起身,然后拉着我去房间,重复打开那口木箱的动作,给我拿些不知道屯了多久的零食。当我临走时,她又总会从衣服兜里摸出些零花钱给我。
2003年,我到了县城读高一,军训第三天,我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要请假回家,并不是因为军训苦累,而是心里总惴惴不安。晚上我给外公通了电话,告诉他我要回去,电话那头他说,“家里又没啥事,你回来干啥?”我说,“假都请了。”外公只好默允。第二天上午回到家,外公问我做了什么梦没,后面又说我会见到亲人,这令我觉得他们一定有事情瞒着我。直到晚上,当我见到从外地赶回来的父亲,他神情呆滞、眼眶红润,那一刻我就猜到,我的祖母走了。
时间飞逝,祖母走了已二十余年,但和祖母最后一次告别的情景总时不时地浮现在脑海。那天,祖母在木箱里翻腾了好久,终于拿出了一方叠成短条状的手帕。光线暗淡的房间里,她弓着身子,缓缓走到床头坐下,然后将手帕轻轻放在右腿上,用干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其一层层拨开,一张张被卷成筒状的钞票便现了出来。祖母抽出几张大额的递给我,不忘说着那句,“拿去买点好吃的,你太瘦了。”虽然我当时拒绝,表示自己零花钱足够,她还是执意地塞给了我。可我并未想到,那一别就成了永远。
前些天回了趟老家,祖母的那口木箱仍然静静地躺在冷清、暗淡的老屋角落里,厚厚的灰尘早已覆盖掉了原本的红色,木箱的锁也早已不在,但我还是未敢打开。箱子里,或许是空空的,就像此刻我的心。也或许是满满的,还装着祖母来不及递给我的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