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用自己仅存的最后一点力气将云团搅得乱糟糟的,一半清纯,一半靡艳;一半端庄,一半轻浮,然后心满意足地一点一点跃进大地的怀抱。
因为昨夜的一场雨,地上稀稀拉拉散落着的梧桐叶,就像是被抽干了全身血液留下纸一般薄的身体紧紧地吸附着大地,倔强的不肯离去。惨白的小楼在残阳的余晖中像是被女生告白的小子涨红了的脸,竟突的显出几分暧昧来。
摇光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脚走了进去。
门铃响了两声,“请进”。醇厚的嗓音中带了一丝沙哑,这让林沁莫名有些脸热,她按了按心口,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没有开灯,却并不太黑,因为整间屋子都是大片大片的白色,白色的墙、白色的沙发,甚至连门口的波斯圈绒地毯也是淡淡的白色,温馨却伤感。
“摇光小姐?”沙发上的男子终于开口。
“啊,是的,靳先生”摇光在心中为自己刚刚的走神懊恼不已。
“波斯语这么少见的语种,为什么会想学呢?”靳铭不带感情的嗓音任谁也能猜到脸上的笑也只不过是例行公事。
可摇光却似乎莫名的陷在这微笑里了,一圈一圈地沉沦。
“因为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语言,我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指引我去触碰它。”摇光在心里想,这个被桑桑笑了很久的理由,我竟然把它讲了出来,她心虚的不敢看他的眼睛。没曾想靳铭却好似陷入了沉思。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在红针从12又转回6的时候靳铭终于开口“好吧,摇光,这些资料就交给你了,希望能给我满意的答案。”
摇光伸手拿过一些手稿和一个精致的小本子,纸的表面已经泛黄甚至可以摸到纤维的纹路。
她想,这个主人一定经常抚摸这些稿子吧,本子上面波斯猫镶着蓝钻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好像在质问她。让她忽然觉得有些压抑,甚至一瞬间有种逃离开的冲动。
摇光走出大门的时候,深深吸了口气,直到冰凉的气体传遍她的四肢百骸,她才觉得好受了点,紧了紧身上的风衣,拦下一辆的士。
回到樱花路53号的院子,摇光一进大门就看到桑桑正蹲在地下修剪蝴蝶兰,她的神情是那么的专注、虔诚。
可是落在地上的并不是绿色的甚至发黄的,而是一片片紫色,它们诱人的身躯还未来得及被人赞叹就已凋零。
摇光忽然觉得它们在流血,汇成千万条细绳向她的心脏蔓延,然后紧紧的缠绕、收拢,她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动也不能动。
一瞬间心一抽一抽的疼,“桑桑”“摇光,你回来了。”桑桑跑上来扶住摇光,耳朵上的山茶花一摆一摆。与其说扶住不如说是抓住,就像紧紧抓住最后一棵稻草。
“你的脸色还是有点苍白,快进屋吧”不同于摇光的温婉气质,桑桑就好比风华卓姿的桃夭,一双眼睛明眸善睐,深蓝的瞳孔就像一汪海水,将你牢牢的锁住,她看你时就仿佛你是她在世间全心全意唯一信赖着的人一样,每每当桑桑拿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她时,摇光的疑问就在喉咙里打着旋儿,将喉咙的水分吸干了变得发痒,也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摇光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身旁传来桑桑均匀的呼吸声,她的手臂像水草一般紧紧地缠绕住摇光,摇光侧过头看她,姣好的面庞像婴孩般的甜美。
又想到唇间残留温热的缱绻,自摇光醒来后每天晚上,桑桑都会亲吻她的唇瓣,有时会像吃果冻一样咬一口,桑桑说这是她们一直以来的习惯,这让她很慌乱猜测她以前很有可能和桑桑是一对儿,但就在今天她见到靳铭的时候坚决的否认了这一点,因为她听到了心跳声,一如情人初见时。
想到了那个男人,想到了写有波斯语的小本子,蓝眼睛的猫,上面写了什么,又和靳铭有什么关系,思绪的长河越流越远。
第二天第一缕阳光从窗子里斜斜的射进来的时候,摇光就醒了,她一直躺在床上,听见桑桑起床的声音,感到她温柔在眉间的一吻,然后大门吱呀关上,桑桑在一家咖啡馆上班。阳光透过银杏树稀稀拉拉的投影在地上,留下大块大块的斑驳。
摇光坐在桌前,面前摆放的是昨天拿回来需要翻译的文字。
她略带透明的指尖抚摸过每一寸文字,她感到指尖沸腾,生命的烙印一个字一个字的刻进她的脑海里。
“黑板上的文字,我全然不见,是你裙角吹起的衣袂,把我的悲喜带走”
“人海茫茫、众生漫漫,唯你世间一捧清光,填满心房,得你目光停驻,当是死去又何妨!”
坚硬的钢笔与厚重的纸张摩挲起舞,沙沙作响。摇光急于看看他们后面的故事,似乎想把别人的记忆借此填满丢失的空白,聊以慰藉。
“摇光,摇光”她觉得身体里有人在叫嚣,在一片海的中央,对岸有一个男孩看不清容貌,岸的这边有一个人在拉扯她的衣角“摇光,摇光”,她感到头脑发胀,呼吸不畅,她抬起头来,目光飘到了那株被剪得只剩一朵的蝴蝶兰,在微风中摇摇欲坠,似是为爱人的离去伤心的几乎不能自持。
摇光感到一阵眩晕。
汽车在笔直的公路上飞快的行驶着。
远山孤儿院,几个大字,标准的行体,字迹已然斑驳,依稀可辨,倒真是有几分远离尘嚣的寂寥。
摇光走上台阶,院子正中央的一棵古松已被石砌围住,却温暖一如往昔。回忆不断涌现,无法抵挡。树下,几个孩童的叽叽喳喳,好几个人围绕着这棵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树,静静的把脸贴在树上,直到有蚂蚁成群结队的从脸上爬过,孩子们嬉笑着跳离开来。那些生动的画面浸入到血脉中,映出时光的影子。
远处,院长从里面走出来,在和身边的黑衣男人说着什么,男人转身的一刹那,摇光心脏猛然一紧,像给夹衣服的夹子夹到了一般。男人也看到了她,转身和院长说了几句,就朝摇光大步走来。
“摇光”靳铭看到她似乎很是开心,想了想又说“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
“当然不。”
“一起走吧。”询问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摇光心里还有疑问呢,比如问他什么会来这里,但脚步却已随着他身后走向了路边停的车。
“进去坐坐?”靳铭把车停在一家咖啡馆门前。
摇光觉得空气中涌动的不是暧昧的气息,而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就像是一头美洲豹捕获猎物前的寂静。
“那个,靳先生”摇光,小心翼翼的开口,“叫我名字就好”。“好,你给我的资料,我已经翻译一部分了”摇光决定打破这该死的安静。“资料?你这样理解的”不知为什么,摇光觉得他有些生气了。“摇光,下周我要去一趟西藏,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摇光看着他漆黑的瞳孔中的温柔,张了张口,在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个“好”字就脱口而出,青涩、沙哑却没有颤抖。杯子里白色的爱心一点一点地融化在淡棕色的泡沫里,融为一体,就像摇光的心,一点一点沉沦。
摇光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
“摇光,摇光,我回来咯”桑桑还没进门声音就已经传出来了,就像个孩子一样,本来她也只是个孩子。
“今晚做鱼呦,你想吃红烧还”桑桑的声音在她掀起帘子看到摇光正将一件驼色大衣放进行李箱时戛然而止。
“你,你要去哪里”桑桑的声音已带有一丝颤抖。
“我,我要出差一周”不知道为什么摇光觉得莫名有些心虚。
“和那个给你工作的男人?”桑桑的声音已近乎尖锐,“你不能跟他去啊,我很担心你”。塑料袋里的鱼使劲用尾巴拍打着口袋,扑腾着,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放心吧,西藏不是以前去过嘛,我没有高原反应的”摇光拉过死拽着自己袖口的手,冰冰凉凉的。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桑桑的声音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气力,似幻似梦。
“好了好了,我去做鱼给你吃”口气就像是哄小孩初唐的阿姨,摇光一手接过那条不再挣扎仿佛认命了的鱼,一手摸摸桑桑的头发走了出去。
“我会证明给你看,他不是什么好人。”桑桑望着摇光纤细的背影说道。
火车咣击咣击地响着,仿佛是最好的催眠曲,车上的旅客们摇摇欲睡。摇光看了看对面假寐着的靳铭,午后的阳光通过窗子弥漫进车厢,蝴蝶般落在他的睫毛上,温柔而缱绻。
两个小时前他们才刚刚到达拉萨,现在要到离拉萨264公里远的日喀则地区,靳铭不开口,摇光也不问为什么,就跟着自己的直觉走,就像是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她也是一个安安静静的小孩子。
“恩,就是这里”靳铭眯起眼睛看着面前错落有致的寺庙,是著名的黄教圣地扎什伦布寺。青褐色的砖瓦,在澄蓝的天空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纯净,使人心向往之。
寺庙正中央的金刚像熠熠发光,因为不是旅游季,只依稀见到些喇嘛在诵经。靳铭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的跪拜,虔诚无比,不知为何摇光觉得他每一次的向下跪拜都显得沉痛决绝。
“谢谢你陪我来这里”,靳铭顿了顿又说道“我们家族向来信仰佛教”,耀光惊讶于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她介绍自己,她听得十分仔细。
“父母在时,会经常带我和弟弟去寺里做布施,那时候我们还小,总不能理解,只觉得寺里和尚念的经嗡嗡的在耳边很吵闹。”靳铭停下脚步,问道“你相信缘分吗?”不等摇光回答,他继续说道:“诸法因缘生,因缘尽故灭。”他笑着看看他身边的白衣女孩,柔和的日光打在她的侧脸上,让人莫名心醉。“我觉得缘分是一件奇妙的事。”
一路上,摇光听着靳铭的话,很是心疼这个男人,父母意外身故后,唯一的弟弟也因情伤选择自杀。她还沉浸在如何安慰这个受伤男人的情绪里,自己呢,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是否健在,可是有和蔼的院长,有情如姐妹的桑桑陪伴,她并不孤单。不知何时,她已经走到了一座小山上,正如她的心,也不知何时离开了自己。
“我弟弟就埋在这里。”顺着靳铭的目光,摇光看到一座小小的墓碑,旁边一簇簇苜宿开的灿烂,摇摇摆摆,恰似温柔缠绵。
可是她竟又一次感到眩晕,摇光,摇光,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啊……
“摇光,你怎么了?”
“水。”摇光秀眉微皱,勉强睁开眼睛,头还是晕晕的,只感觉房顶上毛茸茸的一片,莫名心安。
帐篷被掀开,“卓玛,卓玛”阿嬷饱经沧桑的脸上流露的欣喜,真实的让摇光有落泪的冲动。
“你昨天晕倒了,有一点发烧。”阿嬷的孙女卓玛告诉我,随后又仔仔细细的把摇光瞧了个遍,说很羡慕摇光找了一个又英俊对妻子又体贴的丈夫,“你晕倒的时候,可把他吓坏了,真的很着急”卓玛说完就揶揄地朝她笑笑。摇光想着她多半是将他们当成来西藏度蜜月的新婚夫妇了,嘴里忙着否认,可有一只无形的手,不自觉地将她的嘴角越扯越大,心中一片酥软。
恍恍惚惚又睡了一觉,仿佛回到了孤儿院,在那个幽暗的年岁里,桑桑就像一道光将摇光从悬崖底温柔托起。“你可以叫我桑桑,以后有我保护你啦。”“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就只有我们。”
感到有黑影在眼前晃动,浓密的睫毛微颤,终是睁开了眼。看到靳铭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摇光的心就突突地跳着,将脸侧到一边,如果她在多看一秒,就会发现靳铭发红的耳根。“可能是高原反应,你好好休息吧。”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摇光坐起来,稳了稳心神,拿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就跟了出去。
草原上的落日夕阳便是最美。草原上唱歌跳舞放牧的少男少女依依惜别后被远方升起地寥寥炊烟召唤回家。
靳铭一席黑色风衣暮色中很是扎眼。摇光走上前去。
“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呢,因为在这个世上还有让他们放不下的人,我们都必须要更加坚强,才不会让它们星光黯淡。”摇光满是柔情的眼眸竟比黑夜中最闪耀的星还要明亮,照的靳铭移不开眼。
“摇光”靳铭嘴角呢喃,手指轻柔的抚摸面前这个如水一般的女子,抬起她的小脸,身子慢慢前倾,摇光僵硬的身子动也不能动,心跳的像个兔子一样,只能害羞的闭起眼睛。靳铭的吻凉凉的散在唇角就像纳木错的湖水一般,又像是小时候吃到的薄荷糖。像是润雨撒过干涸的大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摇光全身化作一滩水靠在靳铭的胸口,心里全是满满当当的甜蜜欢喜。
去玛旁雍错的时候,天下着蒙蒙细雨,本算明朗的天忽就沉了下来,细雨像针一样扎在铮蓝的湖水里,并未发出声音,只一层一层的烟波泛起。摇光以前来西藏支教的时候并未注意到原来湖水可以这么清这么净,真真如碧玉一般。她仿佛未曾料到是同行的人变了,她才会这么觉得的吧。岸边有很多印度人诵经,呜呜咽咽的声音搅得人脑袋晕。
摇光觉得有点冷,就红着脸把手悄悄伸进旁边伟岸男人的风衣口袋里,耳朵尖渐渐染红。靳铭的手碰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迟疑一瞬,便紧紧握住,十指紧扣。
有什么东西好像不一样了。
窗外是漆黑的夜,窗上的白炽灯偶尔发出滋滋的声音,床上的女孩美眸紧闭,巴掌大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像个一碰就碎的陶瓷娃娃。
“摇光,摇光。”女孩口中呢喃。
“医生,请问3015的病人怎么样了。”
“已经没有危险了,打完吊瓶就可以回家了。”
“麻烦医生了”女子将医生送走之后便转身进了房间。
病房里大片大片的白,就像在靳铭家看到的一样,摇光不喜欢这样的地方,总让人感到压抑,她忘记她以前是不是也这样认为了。
“桑桑,我来接你回家。”摇光拉起桑桑的手放在手心里温热。
“我没想到啊,我真的没想到啊,摇光,我有一天也会选择这个方式离开。”桑桑直直地看进摇光的眼睛,露出一抹苦笑。
“没事了,我会陪着你的。”
“带我去见见他吧。”
“好。”
靳铭选的餐厅环境优雅,人却很少。
今天桑桑画了个烟熏妆,鲜红的口红似是为了掩盖她羸弱的气色又好像是别有深意。“摇光,你最喜欢的鱼”。饭桌上桑桑只与摇光说话,像是生大人气的小朋友一样,可是妩媚的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瞟向对面女孩身旁的男子。
“我去下洗手间。”
在摇光再次回到包间的时候,觉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但却说不出来。“桑桑,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没什么事啦,我先走了。”桑桑上出租车前别有深意的望了望他们。
“走吧”靳铭摸摸摇光的头。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摇光的心里却总是不踏实,从西藏回来之后,靳铭从没主动约过她,但又会时不时送她礼物。女人就是这样,
一往情深,为情所困。
“来啦。”摇光放下打了一半的围巾去开门。“今天怎么这么晚?”
“恩,经理留我开会。”
“你不是说他对你,桑桑,还是别在那干了吧,我担心……”
“没事的”桑桑打断摇光的话,“我有分寸的。”
“你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桑桑开了瓶啤酒走过来。
“我也不知道,我和靳铭现在……”
“这围巾是给他的?”桑桑打断她的话。仿佛如果不打断的话,就会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恩”摇光脸微微红。
“什么时候给他?”桑桑好像并未注意到她的脸红,因为她视线一直停在这团灰色的线上,长长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周末吧。”
朗月星疏,难得的好天气。
影子在地上因风摆出变幻莫测的姿态,不知道下一秒会变成什么样子。
“叮咚”,没有人开门,摇光这才看到门是虚掩着的,心道靳铭看着作风严谨,没想到也会有这么马虎的时候。便推门走了进去。大厅灯是亮着的可却没有人,于是走上二楼。
楼道里,男人怀里,一个娇小的女人火热的身躯贴紧男人,吊起脚尖亲吻着男人,而男人只是眯着眼睛靠在墙上。
呆立在当场,甚至一只脚还踩在空中。浑身仿佛僵硬了许久不曾动过一般,涣散的瞳孔剧烈收缩,张大了眼睛。
手上的编织袋掉落,灰绿色围巾滚落出来,可怜地躺在地下。忽的好像一盆冰水浇在两个人身上,猛地推开了身上缠绕的女子,女孩转过身来。
“摇光!”两只小鹿般的眼睛仿佛受到了惊吓又似乎向未是从刚刚的情事中回过神来,蒙上一层水雾,好不可怜。
摇光并未看她,而是直直的盯着面前男子的脸,眼里是犹豫,疼痛还有一些摇光看不懂的东西,转身跑下楼。
在门口一双手拽着她的袖子,“放手吧”平静的嗓音从摇光的嘴里传出,看着女人眼中的疏远,嘴角的苦笑,靳铭觉得自己手脚发凉,不自觉地放松了力道,怀中的女子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月亮的银辉洒在笔直的马路上,此时却像一把把泛着银光的刀子从摇光的心脏穿过,把它划得一道道的口子,鲜血淋漓。她闭着眼自虐的想着刚才看到的情节:女人的唇在男人的颈间,胸膛上游离。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回到了家,呆呆的坐在窗前,最好的朋友与心爱的人之间,她也不知道哪个人的背叛更让她心痛。
不想想他们,可脑海中不自觉地就想起他们的初识,摇光像是想到什么猛地惊醒,颤抖的手打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一叠纸和一个精致的本子,正是靳铭当初找摇光翻译的东西。摇光打开那个曾让她感到压抑的本子,不同于纸质,本子里的话是人手写的,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情绪,摇光从前翻到后,终于,在本子的最后出现了这些情书的主角,安瑾言。
记忆深处游荡的光斑,填入暗处的空白。
“咣”本子就这样掉落。
经年不知情,往事随风去。
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如果没有人领养的话,可以呆到十八岁,也就意味着十八岁的那天他们就要和这个自打记事起就待着的地方告别了。
夏天的蝉儿,此起彼伏的叫声从树林中传开。
就在这样一个艳阳天,摇光带着桑桑来到奶奶生前居住的樱花路53号。
“好了,这节课就上到这里”讲台上的老教授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到摇光的耳朵里,却难得地的没有引起她的注意。此时她的思绪完全被窗子外面的男孩吸引住了,与其说是吸引到更像是“胁迫”。任谁被一双眼睛炙热地盯着看也会不好意思吧。男孩清澈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摇光看,皮肤苍白的像是冰山上的雪莲。“哎”摇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那天阳光炙热地烘烤着大地,依稀听见植物中水分蒸腾滋滋作响。
作为一个即将毕业的师姐却要来迎新,要怪只怪当初选的波斯语这专业太冷门,3年一届的招生,摇光也不得不来迎接直系师弟师妹了。
隔壁法语系已经开始收拾桌椅,准备回去了。摇光伸伸胳膊,却在座位上没有动。导师之前说这一届会有三位同学,可到了傍晚也没等来第三名同学,安瑾言。白皙的手摸了摸速写纸上的名字,阳光照射的温暖还未完全退去。
一片阴影就这样措不及防的洒了下来,摇光抬头,男孩精致的脸庞便展现在了眼前。
“安瑾言?”不知道为什么摇光第一感觉就认为他就是自己要等的那个学弟,浓密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看不清目光的眸子所谓一眼万年不过如此。男孩在听到总觉得名字的时候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嘴角抿着充盈着淡淡的血色,却不说话。
“恩,这里面是你的学生手册等,走吧,我带你去看宿舍”P大的男女生宿舍隔着一个小喷泉,由于安瑾言来的时间很晚,大家已经三三俩俩的吃饭去了。摇光看着安安静静坐在床上,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怜惜,脱口而出,我带你去吃饭吧。本想男生可能会拒绝,没想到男孩只是抬头看了看她,微不可察天赋地点了下头。
系主任在知道安瑾言肯让摇光接近的时候也是万分惊讶的,摇光也是这一天才知道安瑾言有轻微自闭症,不愿与亲人以外的人过多接触,可他在语言上的天赋也是P大破格招收的原因。
于是在系主任的“暗示”下,摇光格外的照顾他,只是每每看到他都想起自己在孤儿院的日子,自己有桑桑的陪伴,可是他呢?每每想到便多了份怜惜,这时候的她尚且不知自己的这份情感会带给男孩怎样的悸动与臆想,又将飘向何方。
车子剧烈摇晃了一下,摇光慢慢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靠在安瑾言的肩膀睡了一觉,脸上染了一丝绯色,偏过头去看安瑾言,还好未醒。登山社要最后一次集体出游,给师哥师姐壮行。又细细地偷看旁边的少年,如同上帝请了能工巧匠一刀一刀地雕刻出来,果真当得起眉目如画。偶有女生因为这张脸搭讪,却是热脸贴冷屁股,下不来台,自此再没人敢去打扰他。
车子在熹微晨光中到达山脚下。按照惯例,是两个人一组登山,所以当李岩走过来的时候,摇光没有意外,以往都是他们一组,配合的十分默契,社里的人笑传他俩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可是李岩虽然对她很好,可从未表白。摇光当然也不会认为他喜欢她。
在摇光摇头婉拒时,李岩黑色的眼眸中并未流露出意外,只是在转身的瞬间,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榕树下的一抹白色。
傍晚的时候,几处零零散散的火堆燃着,偶尔听见噼里啪啦的柴火声响,几对情侣坐在树下耳鬓厮磨,好不甜蜜。摇光把烤好的肉从火上取下,放在大片的枇杷叶上,准备找安瑾言。目测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她确定他不在周围,因为她能感受到,他在身边的气味,没有缘由,又好像应该这样。
转身那个手电,就往树林里走了。没注意后面一抹黑影,紧随其后。
夜风穿林而过,呼呼作响。
“瑾言,你在哪里?”
后退,转头,却撞上一堵墙。
“林岩,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的林岩感觉不是以往那个温文尔雅的公子,而是一头隐忍待发的野兽。“你喜欢她?”明明是暧昧的话说出来的却是冰冷的气息。
摇光没反应过来“谁?你能帮我找找瑾言吗,他第一次来……”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愤怒的男子打断了,“我还以为你不会爱上任何人呢?你怎么能喜欢别人呢。”顾不上手臂的疼痛,只觉得面前的男子十分危险,“你,你是不是喝多了,先放开我”闻言男子略略松开,却把女孩禁锢在怀里,带着原始的雄性气息混着烟草味向女孩袭去。
“啊”突然一个力量将男子向后扯去,然后一拳打下去。待摇光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一黑一白在打斗。
“瑾言,小心!”摇光的话还未从口中完全脱离出来,就看见白色的身影,向后倒退了数步,掉下了山崖。林岩见此顾不得别的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走了。
月色沉沉,摇光顺着陡峭的小坡下来,衣服被刮得破破烂烂,有血迹顺着小腿滑下,摇光也顾不上了,直到了溪边才看到一抹白色躺在地上,摇光急速跑了过去,看了看,还好只是昏厥。
手电早已没电,只能凭着清朗的月光扛着瑾言,依靠模糊的记忆,寻找着阿妈的家,在敲过门之后终于体力不支的昏倒了。
不知过了多久,摇光才悠悠转醒。阿妈正在一旁挑着煤油灯里的芯,“好孩子,终于醒了”见到摇光醒来很是激动。
“阿妈,你还认识我,谢谢你”早在摇光第一次登山的时候,就因为迷路,遇到了在山上采药的阿妈。
村上的车一天一趟,阿妈把他们送上车后,摸了摸微红的眼眶。
而瑾言还在安睡。
“摇光,你有没有事,你同学说你失联了,我差点报警,我真的好害怕”桑桑眼底淤青,一看就是没有睡好。
“我没事,桑桑,我们把他带回家吧。”
“什么,我不同意”,桑桑吃惊地抓紧了摇光的手,“你不是说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不分开吗?难道你,你喜欢他”声音有些刺耳。
这是这两天摇光听过最多的词语了。她不知道自己对安瑾言到底是什么情感,可她知道那绝对不是爱。可她不知道如何解释,又或是疲于解释。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摇光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人,“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回家吧”
自从这次的事情过后,有什么东西好像变了,又好似没变,安瑾言越来越依赖摇光,而摇光也异常配合。连老教授都快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了。
远在大洋彼岸的靳铭,有一天收到一封信,他的弟弟告诉他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讲述他们的故事,乐此不疲。读完信后的男子微抿的唇角终于上扬。
摇光看完信后,就一直呆呆的。
“信上写的什么?”
“是录取信,纽斯顿大学的,可是报名时间明天截止,为什么我现在才收到?”摇光一脸疑惑。
“哎呀,别这些,这不是你一直的梦想吗?”桑桑第一次劝他出远门。
“可我还没有请假。”
“我帮你请。”
“我也还没跟瑾言说呢。”
窗外的树叶舒舒地响,屋内却静的可以听到血液流动。
“我帮你说。”
金黄色的阳光被窗户投影成彩虹,偶有小鸟飞过,林荫道旁的梧桐树叶被烤成金黄。一个柳眉流目的女孩等在门口,引人频频侧目。
“安瑾言,我是摇光的朋友,医院见过的,可以聊聊吗?”
咖啡馆里,安瑾言望着对面的女子,菱唇轻咬,仿佛在犹豫什么,突然就不想听她接下来的话。
“摇光走了,不再回来了”红唇轻吐。对面的男子却像是被下了诅咒,动弹不得。
“她不喜欢你,也不知怎么拒绝你,希望你不要在缠着她了。”
香山机场,一架飞机平稳落地。
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摇光总觉得哪里不对,这段时间总是梦中惊醒,不知如何。
在楼梯口,一个女生用力的撞向她,如果摇光有印象的话,就会记得这个女生就是曾追过安瑾言的凌娇娇,“你还回来干什么,你都把瑾言害死了”
“你说什么”摇光顾不上手臂的疼痛,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怒火滔天的女生。
“你不是说你讨厌他,才逃到外国吗,他自杀了,他怎么这么傻。”
摇光听不到女孩声泪俱下的控诉,满脑袋昏昏沉沉,只有“自杀”二字。
连路上行驶的车都看不见。
“滋——”一个女孩倒在了马路上。
“医生,她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不过可能后脑受损,影响记忆”
夕阳斜落在海平面上,把那海鸥映照的仿佛神谕。
女子坐在椅子上,神色淡然又温暖地看着沙滩上玩耍的男孩。
细看下有泪光隐现。
摇光,展信乐。
不要问我从哪里得到你的方式,我只是不断在救赎,直到今天才有勇气面对。当我知道他们的关系的时候,我才知道我错的有多么离谱。我已经向他解释清楚当年的事情,妄想像当年一样赶走所有爱你的人,我不奢求原谅。我现在很好,在一个山村里任教,就像你一样。我时常怀念过去的我们,那么的紧密无间,谢谢你维护了我所有关于爱的幻想,以至于让我在荒凉的余生中聊以慰藉。我会用一生的精力去回忆,去幻想,去爱。可能我们终将不再见,可那又如何呢。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你走之后他一直在等你,要是我有幸得到你的爱,又怎么不会原谅呢,索性是他也得到惩罚了。所以回去吧,我亲爱的,我要你幸福啊。
女子向远处的男孩招招手,手温柔的抚摸着男孩的脸,稚嫩的脸庞依稀看的出远方男子的轮廓。
“妈妈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