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与岁月有了约定，她在每年的端午都会早早地出现于乡村的各个人家里。

　　她的粽子每个都满溢着馥郁的芳香，俨然是粽叶与糯米的豪歌，引得乡村里许多孩童为之踟蹰。那一个个剥开的粽子，犹如肌肤一般，内里脉脉流淌着血液。仅仅一个粽子，就淹没了初夏的烦闷。傍晚，结束了一天忙碌的她，纡徐漫步于湖畔，绯红的面颊仿佛是淙淙袭来的晚霞，沉稳而平静。

　　似乎，没有人真正地注意过她，只知道她带着一顶过时的帽子，守着一些不能说的秘密，以及她制作的美味的粽子。桑榆的时光恶意地压弯了她的腰，却没有压弯她生活的热情。

　　端午前几天，她会亲自去河边摘取粽叶。那时的粽叶已经由新绿转折为翠绿色，那是憧憬的颜色，是时间与成长的笑靥。她来回穿梭于丛草之间，本来司空见惯的芦苇丛，此刻却仿佛是与她的嬉戏，便多了一份动人的神韵。阳光袭过丛脞的芦苇丛，斑驳的光晕俨然黄蝶，悄然憩息于她的肩头、手臂。

　　她将每一个粽子塞得鼓鼓囊囊，支起大锅倒入清水慢慢烹煮。“煮粽子千万不能急，就和做人是一样的，欲速则不达啊。有时候煮七八个小时都不够的。”她平缓地说道，声音像是蚊足。大约过了有五个小时之后，粽子甜腻的香气再也不拘束于锅和水，犹如深夜悠远的船鸣，汹涌地席卷过我的鼻子。我贪婪地想打开大锅取出一个，她却轻轻地打了我的手一下。

　　“欲速则不达，不能心急。”她佯作嗔怒，却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又过了几个小时，粽子稳稳地沉淀在锅底，她依旧摇了摇扇子：“心不能急。”

　　那天的粽子，犹如是吮吸了粽叶所有的香气，清甜的糯米配上咸肉，激烈地碰撞于舌尖唇间，好像海浪一般，攒动着味蕾的韵律。我贪婪地吃了一个又一个，整个端午的惬意、闲暇，在这甜美的粽子里一览无余。

　　时间仿佛是一条充满恶意的河，恣意地淌于那一个端午节。那一年，村子里的人都买上了速食的粽子。她就仿佛被恝置一旁的洋娃娃，虽然依然笑意盎然，但是眉眼之间，尽是失落与怅惘。速食的粽子只要在水中煮一两个小时就可以食用，再也不用择粽叶包糯米架大锅。但是那种粽子在我的嘴里却吃不出味道。她依旧在煮粽子，但是不去帮其他人的忙，锅里就只煮了几个粽子，显得寂寥又无奈。

　　“急不得。”她细声说道。傍晚的余晖打在她嶙峋瘦骨上，犹如是一座孤独的旧钟楼。

　　时间没有善待她，那一个夜晚，芦苇丛被伐光了，寂然的湖畔犹如荒漠。也是在那一个夜晚，她带着没有煮好的粽子远远地离开了。

　　我从未想过，像她这样热爱笑的老人，竟然再也笑不出来，我从未想过，她这么精神抖擞的人也会这般清癯。时间没有善待她，给与她的只是无尽的索取。那一天，人们才正真认识到她。她无儿无女，她孓然一身，她的粽子真的是整个村子里最好的粽子。然而，那个思念的味道却再也无处寻觅。我不知所措，泪湿衣襟，那个馥郁的粽香，那个一直强调不可心急的老人，竟会走的如此匆忙。

　　思绪俨然藤蔓一般恣意攀上回忆的墙垣。今年的我，看着那一片新绿的芦苇丛，看着那个物是人非的小茅屋，泪眼朦胧。何处，才能再次寻觅到那个粽子，那个忙碌的身影，那个纡徐的粽香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