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姥娘村往西五里多地,涉过浅浅的河水,迎面而来的一条沟里满是梨树,村里人叫它梨树沟。
梨树沟里约有四、五百棵大梨树,从宽宽的沟底到窄窄的沟顶没别的,全是。梨树沟是“大糟烂”的领地。
“大糟烂”的大名叫刘长青,命苦,五岁没娘,爹又多病,独苗一根,从小就窝窝囊囊地长着,好不容易长大,挣挣巴巴取了个媳妇,爹死了不多久,媳妇带着儿子跟人跑了,以后就再没说着。“大糟烂”这个糟心啊,觉得没个奔头,就傲天混日头,有一天没一日的混着过日子,村里的人送他个外号“大糟烂”。
五十多岁那年,原先看山的老头死了,“大糟烂”顶缺到梨树沟看梨。土柸为墙,山草做顶,“大糟烂”从此孤伶伶地在梨树沟住了下来,别人都觉得够呛,“大糟烂”不忙,背着粪篓,拿着粪叉,哼着“光棍子哭妻”的小调,经常从山上早早下来,在村里拐弯抹角的拾粪,等到太阳升起来,粪筐满了,“大糟烂”就蹲在超市门口晒太阳。有钱的时候“大糟烂”就把手伸进扎着草绳的棉袄里摸呀摸地掏出五元或拾元钱打酒,然后端着酒伸长脖子闻半天,扔两个盐粒在嘴里,咬得咯吧吧地响,猛地一扬脖子灌进嘴里,捂着鼻子、嘴,背起粪筐就走。一个冬天,“大糟烂”酒喝的不少,梨树底下的粪也上了不少。
春天的时候,梨树沟满树满树的都是梨花,像雪。逢村委组织上西山干活,村里的娘们们顺路就把孩子送到“大糟烂”那里,让他看着,这时候“大糟烂”的脾气最好,领着孩子在大梨树底下玩老鹰抓小鸡,把雪白的梨花插在小女孩的头上,打扮得公主般漂亮,咯咯的笑声伴着嘿嘿的笑声震得梨花扑啦啦往下落。梨子一天天长大,“大糟烂”的脾气也就一天天变坏,终于唬起脸不让孩子们进梨园了。等到沉甸甸的梨子坠满枝头,梨树沟里的梨香牵着孩子们的鼻子三三两两来到沟里时,“大糟烂”就忙乱起来,端着雪亮的粪叉东呼西喊,男追北逐,不得安闲。“大糟烂”护得严,孩子们得手的机会就少,往往气得站在沟边编着顺口溜骂。
等到秋深时,大部分梨被村委会卖了钱,剩下了就每家每户地分,走到谁家都有一股淡淡的梨香味。这时候梨园却静静的,鸟雀也少了许多,“大糟烂”往往好几天没精打采的,除了蒙着油腻腻的被子大睡,就是呆呆地站在梨树下瞅着落叶,表情怅怅地。
有一年冬天,梨园里出奇的热闹。书记领着村里的一帮人,拿着斧头、锯吆吆喝喝要砍要杀梨树,“大糟烂”那顿骂哟,却也没能止住,斧头砍得梨树浑身打颤。“大糟烂”疯了一般,窜进屋去,一会儿就满嘴酒气,红着眼,提着雪亮的粪叉出来,把书记拉进屋里,也不知吵了些什么,就听书记大喊:你敢”!“大糟烂”嚷着:我一个老光棍怕什么,不信你试试”。门当地一声开了,书记喘着粗气,头也不回地领人下山去了。
好多年过去了,“大糟烂”一直呆在梨树沟,伴着梨树无忧无虑地活着,直到死,死后按照他的意愿,就埋在梨树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