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置的器皿

——读简明获奖诗歌《手工》

执着你的手工之笔，从一些内心出来

把过多的自我先抛却身后

如果一生专注于巧合

或者灵机

一片泥土要走多远

才能抵达作品的根部

有人甚至还在

千疮百孔的大地上拼命地垦挖

这看似简明的过程

经由你这一刀的划捊

土地的追随者，终得以，一边是瞭望

一边是沉思

并且“每打开一次，就泛滥一次。

绝无例外，也绝不食言”（简明诗原句）

从土地出来，伸出不再怨怼的手

辩证的收受这与生俱来的器皿

和釉色里舞蹈的雪莲

晚秋

接下来肯定是晚秋的风，斜着身子 
吹进村庄的格局很单调，像我们肤浅的念想 
完全按照山脉的走向滑行

然后轻落在朝南的坡上 
顺势把一些玉米地裸露 
　　 
晚秋，通常要求燕子收藏好自身的羽毛

归莺依次到房梁上做窠 
象树向阳，并伸出宽大的叶子 
篱笆的影子越拉越细

最终和露珠同时掉在窗台上 
　　

晚秋，母亲很在意黄色的落叶

一边是轻微的叹息，一边把稍近的秸杆拧弯 
饱满的果实从最高的枝头掉下

总会准确地 
落进父亲和我们的衣袋 

翻过一页史书

乌江瞬时刮过大风，今夜，万山停下撕裂的脚步

在看见江东村庄的影动之前，霸王的蹄蹲下

三十六嫔妃谁是我宠爱的虞姬啊。轻淌的河水顺从了别时的眼泪

秦时切开的明月，黝黑的重影

刀剑里欲走还留的相拥，她纵然一头粉色饰物

纵然从遥远边塞的敌国而来，她携神仙传言

横在史上的弓弩，比从一片片肺呕出的血还要锐利

江山和美人同等重要吗？哦，若将历史重置一幅成型的宣纸之上

一个女人和一面镜子同时到达，成为一首宋时绝句

和高唱楚歌的人相比

她剑尖滑落的裙裾，跟这与生俱来的孰轻孰重的掂量

多么像乌江起伏的声浪。一个吻此刻也显得弥足珍贵了

垓下惊梦，原本就是前世已经算计，今夜依时来临

他脚下再也踩不到坚硬的土地。咸阳的纷争

一个回眸，便穿透一页史书

虞美人

哪管它一江春水

你守住一颗心脏，比守住江山

永远重要

我以为。照此类推的方式

往后活下去

纵然做不成唐的主

纵然《虞美人》曲不成调

八百里江山泣不成声

小如秋末飘零的黄叶

大如天之涯海之角的号鸣

一片沉寂之后

能匹配你名号的

不就一阙赚人眼泪的

问君能有几多愁吗

一次回乡

也是一个无聊的周末，回去到不远的老家

并做着些无聊的傻事

首先是村东的叔家

婶探出她枯黄的头颅：他在

有玉米酿和田鸡

正爆炒黄豆

可以在靠窗的位子坐下

把诸如望天田的收成

蛇瓜，羊奶藤，甚至胸罩

这类话题先温习

而叔酒后最先来的人物常常是

羊美丽

她的故事我一生卸不掉

二十多年前，我也是为她打架的人

中的一个，那时她常不穿胸衣

并且我们正情欲旺盛

一些下雨天和夜晚

我的思想越过她的腰肢

上到她的乳房

----那是一个下雨的放羊的天

我所看到的

周身透明

我的眼睛隔着雨

和她被淋湿的胴体

少年的我全身被塞满钢铁

而不远处，羊们竟然能在安静地吃草

古老的村庄
媾合就是神圣的爱情

那些年，我们错过的

硬着心

将时光之针搁在顽石上

阳光像是在按米回收

溪水上涨

从群山漏风的指间流走

松树林张开着吟风咏月的密笈

温柔送给来自天际的三月暖雨

通向我遥远的故乡

铺设一条合理的路径

等你安全抵达

如果你来，请带着那些年的牛羊

和草场的记忆

脱口而出的童真的诺许

牵牛花攀援的任性

你小心收藏的

破碎的养花的瓷器

几枚互赠的硬币

栩栩如生的蝴蝶花结

稔熟的方言

丑的乳名

和数不尽的齐整日子

如果你来，我会把翅膀给你

让你把那些年的回忆

布置成飞翔

如果你不来，

我只好硬着心

把上述文字一一删除

并遗忘

这十年

试着在十年后，占一些版面

用言听计从的文字或修辞

捏几缕时光，绕上我壮年的身体

从三十岁往上，还要日渐硬朗又疏松的骨

啜血的红嘴唇，以及密集的情欲

重拾那日给她写的诗串

适当时候默契得以角相抵，并肩眺望

速成一幅令后人景仰的爱情

一切全然按照预案，不抵触也不虚度

在该紧握的时段坦然曝光

像父辈执念的构思，威严的祖训之下

衬一段不掺假的牵手

世上能再有如此似曾相识的图腾吗

时间就是一只会装帧的手。当结局凸露

修复两个布满补丁的身体

得耗一些年月，或者用更繁杂的工艺

十年太潦草，这儿戏般的句法

就像静静而来的，从未谋面的芍药

和她的花，在我来到之前就开了

另一些花，十年了

却从未开过

静看

先是一些木槿树，细碎的枝叶落了一地

阔叶的油桐此刻也不甘寂寞

纷扬的过程常常令我挥不动诗笔

也找不到最合适的比喻

曾经那么宁静的季节

曾经那么美丽的花事

全于今晚或明晨

被这些残枝败叶凌乱的飞翔

占据。这一枝一叶的离弃

其实也是另一种靠近吗

宿命

我拾起村口大树的一片落叶

藏在衣服最里层

最靠近心肋的所在

哦，这是今生最隆重的收藏

之后每迈开的一串脚步 

爬涉的千山万水

到过的一处树荫

我都小心翼翼地，收集那里的一些落叶

年复一年，终会积攒成一种厚重

重过我一生逩劳的命  

执子之手的诺言　　

厚过我痴写半生诗歌的纸笺

隔开我和父亲的墙

最终厚过埋葬我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