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是文学大省,在历史上素负盛名,抗战时期曾一度成为全国文艺中心,在现代文学史上占有一席重要地位。近40年来,湖北文学更有长足发展,产生了开启新时期文学历史的作品《哥德巴赫猜想》,有3位作家的3部长篇小说获得茅盾文学奖,十余位作家的多篇(部)作品获鲁迅文学奖和其他重要文学奖项。新人辈出,代有传承。隋珠楚玉,争奇斗绝,姚黄魏紫,各呈异彩,在当代文学的百花园中,自成一道靓丽的风景。
现实主义的沉稳求变
湖北文学向以坚持现实主义传统着称,即便是在新潮迭起的年代,也不失扎根现实的精神和创作态度。但湖北作家又从来不拘泥于现实主义的一些成规旧套,而是根据变化着的现实和审美风尚,在不断调整现实主义的表现方法,所以湖北文学虽不以现代主义的先锋实验着称,但却以现实主义的沉稳求变见长。方方、池莉作为“新写实小说”的代表作家,刘醒龙作为“现实主义冲击波”的领军人物,就是一个证明。
湖北作家的近期创作延续了这种沉稳求变的现实主义作风,在题材、主题和表现手法等诸多方面,都有深化和开拓。以湖北文学最受关注的小说文体而论,刘醒龙在《天行者》获得茅盾文学奖之后,新作把关注的目光,由乡村教师转向文物保护领域的一群高级知识分子。这部名为《蟠虺》的长篇作品,围绕曾侯乙尊盘这个青铜重器的得失、真伪,把当代知识分子的精神人格,放在历史、文化的天平上进行严格拷问,以人观物,以物量人,张扬真善美,鞭挞假丑恶,是继上世纪90年代人文精神讨论之后,以文学的方式在这个日趋商业化的时代弘扬传统人格、重建人文精神一部力作。继《蟠虺》之后,刘醒龙今年又推出了一部名为《黄冈秘卷》的长篇新作。这部作品虽然仍在关注一种文化人格的当代传承,但却转向了作者的故乡黄冈这个独特地域,从这个独特地域的“地方性知识”中所蕴含的家族传奇,发掘一种地域文化人格的成因,写出了黄冈这个独特地域的文化性格和文化精神,为乡土文化书写开了一个新生面。从关切乡村教师的现实生存,到审视当代知识分子的精神人格和文化传承,刘醒龙的创作近年来在现实主义深化的道路上,可谓完成了一个华丽的转身。
在湖北作家中,方方是一个创作题材多变的作家,也是在现实主义的路上不断求新求变的作家。由早期关注青年群体和普通市民的现实生存,到后来转向审视知识分子的精神人格、介入湖北近现代重大历史事件,始终在深化和拓展现实主义的表现范畴和创作方法。近期在继反映北伐战争的长篇《武昌城》和反映辛亥革命的短篇《民的1911》之后,又驻足她前此时期所关切的普通人的生活领域,发表了一系列反映普通人生存状态的中短篇小说,如《声音低回》《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惟妙惟肖的爱情》《云淡风清》《时于此间》等。在这些作品中,方方本着一如既往的愤世态度和悲悯情怀,一面对世风浇薄、人情乖异痛加针砭,一面对弱者的生存表同情,其中也不乏世事无常、人生无奈的感慨,总之是通过普通人事,极写社会人生的变迁,有很强的现实穿透性。
以宏阔历史和现实为根
近40年来,湖北作家对农村社会变革,一直十分关注。早期创作多着眼于一时一地,一人一事,近期则把笔触伸向历史的纵深,通过一些中心人物的人生追求,把农村社会变革纳入到一种社会理想的实践范畴,或揭示一种新型人格成长的奥秘,有较强的历史感和较大的思想深度。前者如刘继明的《人境》,通过主人公马垃的人生奋斗,对社会主义理想在新时期的历史实践,进行了深入的探索,被论者称之为“新社会主义文学”。后者如刘诗伟的《南方的秘密》,通过有身体残疾的主人公顺哥艰难创业的过程,在一个急剧变动的社会环境中,把一种顺势而为的生存智慧锤炼成一种新型的市场人格,是上世纪80年代“能人”“新人”形象书写的历史延续。同样是关注中国农村的生存现实,陈应松的《还魂记》则以荒诞的手法,通过一个鬼魂还乡的故事,极写乡村社会的种种乱象,在暴露现实问题的同时,也为失落的灵魂寻找精神的归宿。
在现实主义的文学大家族中,历史小说一直是湖北文学的重要一系。近四十年来,继姚雪垠的历史小说《李自成》(第二卷)获得首届茅盾文学奖之后,熊召政的历史小说《张居正》再度获得茅盾文学奖。在完成张居正这位明代改革家的形象书写后,熊召政又把目光投向明元以前的一个复杂时代,近年来出版了长篇历史小说《大金王朝》。这部三卷本(已出版前两卷)的长篇历史小说把辽、金、宋三个并立的王朝,称为中世纪的“大三国”,通过描写这三个以不同民族为主体建立的王朝之间的相互征战和取代更迭,总结了一个民族兴衰起落的经验教训,揭示了一种通过“争夺”的方式走向民族融合的历史奥秘,是作者讴歌“中华民族历史上那些推动过历史前进的人物”的创作题旨的一个艺术的延续。
如同湖北作家的创作以现实主义的沉稳求变见长一样,湖北作家自身的成长也以稳步发展着称。被论者称为“荆楚三杰”的小说家晓苏、吕志青、曹军庆,堪称其中的典型。这3位小说家都有较长的创作历史,都经历过近40年文学由向西方学习借鉴到回归本土传统的曲折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这几位小说家把西方现代小说的经验,熔铸于传统的现实主义,从观念到方法,都使现实主义在他们笔下为之一变。吕志青的创作较重知性和抽象,如长篇近作《黑屋子》等。曹军庆通过折光性的写实,说出只属于他的那种真相或本质,他的创作因而较多荒诞和变形,如长篇近作《魔气》《影子大厦》等。与这两位作家相较,晓苏对现实的开掘则属另辟蹊径。他要“从人性的角度,用人性的目光,去观察、发现、捕捉那些潜藏在人性深处的、不易察觉的、带有普遍性的东西。”他的创作因而要追求一种意义之外的意思和趣味,要从现实人生中榨出人性和生命的液汁。如近作《松毛床》(小说集)等。从上述意义上说,“荆楚三杰”的创作是湖北文学“扎根现实、返本开新”的一个缩影。
诗歌散文摇曳多姿 近期以来,湖北文学引人注目的另一个领域是诗歌创作。湖北是一个诗歌大省,在现当代文学史上,诗人辈出,灿若星群。近期创作最受关注的主要是从底层崛起的草根诗人,其中又以余秀华的创作最为突出。这位身有残疾的女诗人,以她独特的生存体验和艺术敏感,用最直白的语言、最无顾忌的方式,书写“摇摇晃晃的人间”,倾诉内心的伤痛,表达生命的诉求,让无数读者为之感动,显示了民间写作的魅力和生活本身的力量。
与余秀华纯粹源自个体经验的诗歌创作不同,李修文的散文集《山河袈裟》可谓是群体经验的艺术结晶。这位兼擅小说和剧本创作的两栖作家,以近十年来奔走于城市、乡村、山林、小镇、寺院、片场以及逆旅羁途的观察体验所得,将各色人等的生存状态和心灵世界,都作了自己笔下的“山河”,借以表达对“人民与美”这两尊神祗的膜拜和崇敬。该作传承了高尔基“在人间”的创作模式,是近期湖北散文创作关切现实人生的一个艺术的确证。
现实主义是一个经典的话题,但不是一个陈旧的话题。无论是作为一种文学精神还是作为一种创作方法,都有它独特的蕴涵和生命力,湖北作家近期的文学实践为现实主义的新变提供了有益的经验,相信随着文学的发展,湖北文学将继续求新求变,在固守“现实”之根的同时,开出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新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