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在那间狭小的单身宿舍里，你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拧干湿毛巾，用你修长干净的大手托着毛巾仔细擦拭我脸上的尘痕，漆黑幽深的明眸里盛满了满满的温柔与深深的爱怜，毛巾熨贴在脸上，水的映影，风的清歌，你的柔情，舒坦爽心。洗完脸后，你拿出一条布满大朵花纹、丝绸缎造、充满质感与怀旧情怀的围巾亲手为我带上，丝绸轻柔地滑过细嫩如玉的肌肤，像轻轻弹起绵软的棉花絮，像软垂无尘的幔帐，深蓝素净的底色，浮动着淡蓝米白相嵌的简朴素雅花朵，每一瓣都鲜妍娉婷、芳沁袭人，像云的齿痕、浪的柔波、斑斓无极。你说，这条围巾是你从杭州特意买回来的。围巾上那份融融的爱意热呵了我整个身子，花开一季，暖到落泪。我撒欢地用手勾住你的脖子打吊吊，你一双大手将我举得高高的，又轻轻地、慢慢地放了下来。你的吻像蝴蝶的羽翼掠过我的额前与发梢，柔情似水般定格在薄薄、冰凉的唇上。坐定下来，你开始为我吹响清亮的笛声，唱响爱的婉曲。在音乐袅袅的烟尘中，你笑了，我也笑了……将围巾笑得卷起了半个角边。你一脸的阳光，我一脸的欣喜与温煦。我静静地凝视着你浓密乌黑的卷发、温暖的笑容、鹅黄的脸蛋、澄澈的明眸，心存美好，爱漾入心。听累了，我就软软地静静地斜靠在你的肩膀，将半边围巾也披在你的脖子上，大小脑袋歪靠在一起，酿造出耳朵边的温甜。从此，那条围巾便成了我的心爱之物，天气冷的时候，我将它铺开成一朵披着情绪盛开的花朵，绽放在腿上，围巾里的暖气宛若巷陌积雨，薄了又厚厚了又薄，但总能漾起一缕缕爱无穷无尽的温情。

　　我与你相识在一个梅雨纷纷的季节，那天我没有带伞，狼狈不堪地急匆匆奔走在美丽如斯的大学校园，任雨花肆无忌惮地飘洒在我洁白拖地的长裙上。你跑过来，云中飘来的一把伞举过我的头顶，你温声细语地说，这样淋雨会感冒的。你将我送回女生宿舍，在“女生宿舍，男生止步”的巨大的牌子前停了下来。你留了我的名字和电话，那时你在物理系，我在中文系。再后来，你会今天跟我借本书，明天跟我借个球拍，后天还本书还个球拍，大后天请我看场电影再轧马路和我套着近乎。一来二往我们开始熟娴，我有时也会去你的宿舍，那时的男生宿舍女生“不用止步”，可长驱直入。来往多了，晚上闲聊时，宿舍的一帮披头散发的女生总会从上铺伸出半个脑袋或一只“瓜子”，笑嘻嘻地打趣道，他是你男朋友吧！走得可勤了，可心疼你了。我颊边泛红，但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因为一旦点头承认，在情人节那天同宿舍的女生们便会互相攀比谁收到男生的花束多朵儿大，谁的男朋友送的巧克力更甜，谁的男朋友送的礼物更贵重。不同宿舍的女生会串门，小心眼般地默数哪个宿舍门口的垃圾桶扔的玫瑰花束多，由此来猜测哪个宿舍女生的人气旺、男生缘最好。男生缘最好的那个宿舍总会冷不丁被嫉妒的女生泼一盆脏水从宿舍门渗进去，或丢两根香蕉皮放在门口，余下的故事就是肇事者偷着乐呵，享用者一方鬼哭狼嚎了。

　　有你便是最好的时光，我们的爱落地生根，彼此将生命扎进对方的心里，从些便开始了“纠缠不清”的爱恋。在图书馆里你会替我去占座，我会悄声跟你说起小时候同桌的趣事。小时候，班上的很多男同学与女生同桌，男生划了三八线，拿尖尖的圆规横竖在楚河界线上，对准女生的胳膊，课堂上课后不时响起女生的凄厉的尖叫声。我与某一男生同桌，同桌悄悄地说，别人都划三八线，我们不划，你爱占多宽就占多宽，整个桌子都可以给你用，只要你跟我好。可我那时对同桌并不感冒，我对前排的英俊帅气的班长很是来电，有时上课总忍不住给他递纸条，纸条上的内容大体上是这些“我书包里有好吃的水果糖，放学后我请你吃好不好？我包包里有很多彩色粉笔，我送给你画画写黑板好不好？隔壁邻居家的狗狗生崽崽了，我让她送一只给你们家养好不好？我妈妈给我的压岁钱我给你拿去买文具好不好？”。班长经不起我的“糖衣炮弹”，有好几次还真的在放学路上等我，我就用“糖果呀、娃哈哈呀、粉笔呀、笔记本呀”等“物质诱惑”骗得班长放学路上，眉来眼去地陪伴我走过了一程又一程，我的同桌为此醋意十足，火冒三丈，看到班长就翻白眼不搭理他。我洋洋得意地说完这个故事，你笑得前仰后翻，眼泪都流出来了。

　　在电影院里的时光很温暖，空调很凉，你总是怕我冻着，每次都要备上一件厚厚的外套进去，披在我身上，再将我环抱在你宽阔的怀里，亲密地相拥，直到我额头沁出汗珠你才放开酸痛麻木的右手，然后将我的小手紧紧抓在你的大手里，一边摩挲，一边说“这就叫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我腾出另外一只手刮着你的鼻子，说，羞羞羞，不知廉耻。你抓过我的手放在嘴巴里咬，并恨恨地说，我就喜欢在你面前不知廉耻，我就喜欢在你面前自己的脸皮比城墙还厚。我抿嘴偷笑，手上痒痒如麻的甜蜜汇成暖流直涌进心窝。

　　大学毕业后，我们从城里双双到了同一所乡村中学教书，你教物理，我教语文。上课时看孩子们对知识如饥似渴的眼睛，下课后，与孩子们疯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你总是扮演老鹰的角色，将我这个“鸡妈妈”追赶得满操场乱跑乱窜。那时青春年少的我们一个是疯子，一个是癫佬，什么游戏刺激就玩什么，踢键子、玩鸡毛信、跳绳、掰手腕、玩倒载葱。下午下课后，我俩会拿个竹筛子摘野花，编织花环，戴在头上，俩人穿上大红喜庆的衣服，你扮新郎，我扮新娘，以水为酒，对着黄土互拜天地，俩人牵手走进一个破土窑洞里，你掀下我头上的花环，就算是完成了仪式，入了“洞房”。我一脸娇羞地看着你，你的眼睛里洒着明亮恬淡的清辉，内敛温柔。双休天，我们也会安静慵懒地坐在办公室看书，轻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书本上，眼前弥漫过一阵金色的眩晕。看累了，你会骑着单车载着我在学校操场的跑道上兜风，我系上你送的围巾，匀静澄蓝的围巾在微凉的晚风中飘舞成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你回过头，用了一些很时髦的词说了一句话，你说，你系上围巾的样子很可爱很漂亮，很是拉风，像古代仕女，衣香鬓影，越看越漂亮。我在背后重重地擂了你一拳，你我险些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你很喜欢音乐，有时我会兴致勃勃地写歌词，然后由你来谱曲。暗香的夜晚，披着满天的繁星，皎洁的月光在天空静静地悬着，我们坐在操场，聆听你清亮笛声中吹出的每一瓣野花的馥郁，吹来了一缕云，吹走了一阵烟，吹动我的心弦。断断续续的曲调最美最温柔，我虔诚地膜拜在你创造的音乐河流的倒影中。笛声将我俩的“船”推出了河心，心没止境地跟着笛声飘漾到很远很远……。

　　你不仅有感性的一面，你还有很理性的一面。你是一个物理老师，你很会组装收音机。你自己亲手组装了一个收音机给我，它陪伴我的每一个快乐的丽日与静夜。可有一天，我发现收音机里有一段录音，里面还有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我回想了一下，录音机曾借给现在已婚的前男友的女儿，是他录的？还是他女儿无意中录的？那两个女人的声音明显不是他的太太。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突然开始绞疼，曾以为已经完全死亡的感情竟然还是涌起一丝痛楚。我闷闷不乐，也顾不上你会不会吃醋高不高兴，就很直白地把听到的录音原本地说给你听，你学过心理学，又有着很强的逻辑判断能力。你很冷静帮我分析，也很大方地不带半点醋意地问我：还有没有其它录音，若有其它的录音可以作为进一步查证的材料。我眼睛里泛着泪花，楚楚可怜地问你：查证谁呀？你说：现在还不能肯定查证谁，但如果有更多的录音，就更方便做出判断。我忐忑不安，浑身都在颤抖，我瑟缩地告诉你，另外还有好几段录音。经过一番仔细的分析，你很镇定很果敢地说：那一定是他女儿录的。虽然，后来出于一种复杂的心里，没敢听那几段录音，但我还是相信了你的判断。经过收音机那件事，在心里我对你作为男人的这份大度与细心体贴的宽慰揣怀了一份深沉的感激，也对你的分析能力、逻辑判断能力有了赞赏！经过这次波澜，我再也没有把收音机借给别人。这份你亲手制作的礼物，或许冥冥中就只能属于我一个人享用专用，它才会风平浪静。那部收音机成为我心里永远也关不掉的收音机，每一首歌都成为了爱天簌般的旋律与唯美的回响。

　　后来，因为某种特殊原因，我必须离开这所学校。我怂恿你同我一起离开。可你说舍不得山里的纯真孩子，你舍不得这里的山山水水、漫山遍野的杜鹃花，舍不得离开淳朴敦厚的乡亲们……。我泪眼朦胧地哽咽道，这么多舍不得，你就舍得离开我，能不能为爱牵就一次我，答应我，一起离开，开始崭新的生活。你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扭过头去，默默啜泣，再也没有理你。

　　人生，不是相遇就是离别。或许是爱的缘分太浅，终是南柯一梦化成萍影踪迹，无法将爱拉长永远。翩然辞别的那一天，我赌气般拒绝了你最后的相送。我来到熙熙攘攘的G城，用文字安身立命，渐渐地也失去了你的消息，你成了我心里、梦里一个熟悉又陌生、辗转反侧的名字。或许我的内心还停留在我们相识相恋的那些年，再也没有成长过，再也没有真正爱过。只是那些爱的往事回忆起来，有点恍如隔世了。那条花开绵密的围巾还安好在我的红尘岁月的影像里，沁香拂散的冬夜里把它拿出来，像一团孤单的炉火跳跃着一种说不出的温存的凄凉，余烬散去，房间冰冰凉凉。

　　爱的，不爱的，或许一直都在人生告别的路上中。曾经，我们朝夕相处地深深地爱过，如今，我们各安天命、相隔万里永远地分离……。是为了生活而放弃了爱情，还是爱情放弃了真正的生活？我们已无所定论，只知道爱情最动容的那一刻，是你第一次说喜欢我的时候；只知道岁月模糊了我们青春时爱的模样，模糊了我们的过去与未来，模糊了我们花雕一般的深情且深刻往事。如今，只愿你风清云淡，岁月安好，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这便是对我们曾经这段爱情最圆满的报答，也是你人生最华美的结局。

　　忘掉这世界曾经有你，我不知如何才能做到？或许只能让自己忘掉自己。以王菲的这首《爱不可及》结尾吧，献给曾经那段月光般圣洁明亮、如今遥不可及的爱情。《爱不可及》：几步之遥 一生距离/ 风欲静 而心不息/ 后会有期 却无爱可纪/ 相濡以沫 空留一口气 /一辈子三个字听来熟悉/ 没说然后就在一起/ 来不及也走不及 /反正死别 不如生离/命在这 运在哪里/ 灵魂有意 而肉身麻痹/ 唇离齿太远 触不可及/ 可爱 可爱 不可及/ 命和运太远 爱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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