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七届鲁迅文学奖的评奖中,江苏作家朱辉的《七层宝塔》、胡弦的《沙漏》和王尧的《重读汪曾祺兼论当代文学相关问题》分别获得短篇小说奖、诗歌奖和文学理论评论奖,这不仅是对三位作家长期坚持文学创作和批评的肯定,也是江苏文学力量与实绩的体现。鲁迅文学奖每四年评选一次,每个门类只有五部(篇)作品获奖,竞争之激烈可以想象,而最终能够胜出,无疑是至高的荣誉。
朱辉是江苏实力派小说家,尤以短篇小说创作见长。顺便说一下,江苏的短篇小说创作在全国具有重要地位,在江苏此前所摘得的鲁迅文学奖的获奖作品中,短篇小说占有绝对比重,超过了其他门类获奖的总和。在江苏,你的短篇要写得出人头地很不容易,但一旦你的短篇获得了江苏地位,就一定会引起全国文坛的注意。朱辉的短篇小说创作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中期已崭露头角。他的短篇创作大致耕耘在知识分子、童年、乡村和城市日常生活四个题材领域,这次获奖的《七层宝塔》可以说是他乡村题材的拓展之作。在此前,他的乡村题材基本是回望式的,服务的是他的怀乡主题,带有很强的抒情性。而《七层宝塔》是直面当下乡村建设的现实之作,通过对乡村文化生态和人际关系的描写,将乡村城镇化进程中所带来的许多值得思考的问题作了独特的表现。这种表现与流行的乡愁不同,与对古老乡村简单的凭吊更不同,朱辉不回避现实变革中必须正视的问题,诸如乡村地理改变之后如何安排新的人际关系,乡村的传统文化包括传统宗教又该如何安放,村民身份改变之后如何从传统走出来,获取新的生产与生活方式,等等。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大家可能把目光聚焦在作品的主要人物唐老爹身上,其实,与他唱对手戏的角色阿虎可能更值得注意,这也许是新农村建设中诞生出来的新人形象。非常具有戏剧性的是,新时期以来,江苏的短篇小说在全国赢得巨大名声的大多数是农村题材,从当年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高晓声的《陈奂生上城》《李顺大造屋》、赵本夫的《卖驴》,到获得鲁迅文学奖的毕飞宇的《哺乳期的女人》、范小青的《城乡简史》和这次朱辉的《七层宝塔》,它们如同一个个坐标,典型地反映了中国乡村几十年来变革的道路。
胡弦的诗集《沙漏》摘得了诗歌奖的桂冠,是近几年来江苏文学的重大突破。江苏的诗歌在全国获得如此殊荣还要回溯到几十年前,那是赵恺、王辽生、朱红等前辈获得的鲁奖的前身全国优秀新诗奖。几十年来,江苏的诗歌一直在全国占有重要地位,许多优秀诗人不仅凭借他们的诗歌创作,同时因为他们的诗歌主张、诗歌行动,在全国产生了重大影响,现在,胡弦终于以他的作品再次将人们的目光吸引到江苏诗坛。胡弦是近年来中国诗坛公认的实力派诗人,在获得本届鲁迅文学奖之前,他几乎已经将全国重要的诗歌奖项收入囊中,此次鲁奖开评之前,他即被普遍看好,获奖可以说是众望所归。胡弦是一个非常低调的埋首于诗艺研发的创作型诗人,他不轻易发表自己的主张,更无意于在诗歌的江湖上领新标异,但是其称不上多产的诗作可以说都是精品,他是一位对自己称得上苛刻的诗人。胡弦诗歌的最大力量来自于对世界万物的穿透力,以及将这些事物诗化的能力。通过诗歌,胡弦能够改变事物原有的存在方式,从而使它们变得陌生,获得诗性的意义与诗化的存在。胡弦对意义非常着迷,这种意义不是说教,不是概念,而是发现与赋予,是敞开以后的呈现。从日常生活进入胡弦的诗歌世界,常常不由自主地凝神屏息,如对神谕。他又是一个对语言痴迷的诗人。胡弦的作品没有纷繁的意象和炫目的修辞,倒是时时去做减法,让语言变得干净、简洁、劲健。减法提高了速度与准确度,从而使对象瞬间被诗击中。
王尧的《重读汪曾祺兼论当代文学相关问题》非常值得一说。江苏不仅是文学创作的大省,同时也是全国文学批评的重镇,连续两届获得文学理论评论奖就是一个证明。这些年来,人们对文艺评论颇多微辞,不满也好,提倡也好,人们对文学批评的期待概括地说就是要实事求是,要有问题意识,要有现场感,既有学理的深度又具有可读性。王尧的获奖论文庶几可当。在中国当代文学当中,像汪曾祺这样虽然去世多年,却一直没有淡出人们视野,并且受到几代读者欢迎的作家并不多,王尧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值得研究的现象,并从这一现象入手,探讨它与当代文学相关的一些问题,是极有价值的选题。这篇论文不仅对汪曾祺的创作做了重新的解读,更关键的是由他的创作进而深入地分析了困扰当前文学不可回避的许多普遍性的问题,比如我们的文学与西方现代主义和中国传统文学的关系问题,我们的文学语言与古典传统和民间的关系问题,还有汪曾祺的艺术风格与文学文体的关系问题,以及一个作家的生命形态、生活方式与创作的关系问题,等等。王尧的研究与批评客观、全面、中肯,他评论的是汪曾祺的创作,但他研究的又是现象与问题,因此,他不仅肯定了汪曾祺创作的贡献,也对他的创作因为主观和客观的原因而产生的局限给予了令人信服的解答。论文不但富有见地,同时又视野开阔、持之有故,特别是引入海外汉学的汪曾祺研究,是王尧这几年学术的一个重要特色。可以说,这既是一个学者的学术水平的体现,更是一个当代批评家的良好的批评风范与批评文风的体现。文学界,包括批评界,一直心仪和倡导的就是这样的立场、姿态与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