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舒晋瑜,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接受她采访的时候,被她一双纯净的大眼睛专注、甚至虔诚地注视着,那种目光似乎在营造着一种宽松的氛围。但几个问题下来,我发现这个小女孩不简单,见面之前她已经做了很多功课,好像她比我本人还了解我,作品中那些并不为人注意的细节被她注意到了,写作中无意渗透在作品里的一些思考被她发现了,甚至,有一些隐秘的感受被她捕捉到了,意义或者隐喻被她放大了。采访进入深处,她会不动声色地提问、提示、提醒,让你放松警戒、越过防线,打开你的话匣子,敞开你的心扉,引导你走入她预先设计的路线。
作为一个游走于文学领域的年轻编辑,舒晋瑜给我的印象,一是她的貌似清纯实则敏锐的眼睛,二是她的虽然年轻但不乏文学素养的敏感的心,第三就是作为一个记者必须拥有的勤奋的双腿。
十几年后,我在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工作,文学系组织的创意写作训练,再次引起了她的关注。多年之后见面,我谈起当年认识的那个小女孩,她哈哈一笑说,已经是小女孩的妈妈了。诚然,我们都有了很多变化,可是,那双眼睛,那颗心,那双腿,还是属于文学,仍然在为文学闪烁,为文学颤动,为文学奔走。
这些年,舒晋瑜采访了中国当代很多著名作家,有点像中国文学界的奥里亚娜?法拉奇,我认真地阅读了其中几篇文章,我觉得舒晋瑜的访谈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对于作家的发现。发现他们的童年,发现他们的经历,发现他们的阅读,发现他们的风格,发现他们的生活态度和文学观,发现他们丰富驳杂的精神世界,一言以蔽之,发现他们的奥秘。有些奥秘甚至不为作家本人自觉,被她不经意间点破,作家往往一愣,继而会心一笑。我本人就有这样的体验。我认为一个记者会提问题是至关重要的,提问题不仅需要修养,更需要艺术,要让被采访者有话要说,愿意掏出心窝子说,还愿意喋喋不休。舒晋瑜提出的问题有不少是高难度的擦边球,往往会有一定的敏感性或隐秘性,但是同时又有一定的鼓动性,让被采访者无法拒绝。她就是这样对付莫言、贾平凹、格非、苏童等人的,循循善诱,让他们说出内心深处的东西。唯其因为有难度,作家才能谈出高度,作为记者才有可能把高质量的发现呈现给读者。
舒晋瑜访谈文章的第二个特点是文学性,用文学的方式表现文学人物和文学现象。她甚至会越过“访谈”这样带有规定性的文体规范来书写她的对象,有时候你会觉得她在用“纪实文学”的方式临摹作家,寥寥数笔就描绘出以拙藏智的贾平凹,寥寥数语就刻画出一个稳如磐石的莫言,几个情节就勾勒出徐怀中在战争年代的风采——与此相似,舒晋瑜也是一个文学领域的战地记者,总是活跃在看不见的硝烟之中。作为一个文学记者,当然不同于诸如时政、新闻记者,无论是文章的结构还是语言,甚至表达文学的理性思考和见解,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沾染上文学的味道,事例生动,引人入胜;情感饱满,动人心弦;语言鲜活,令人耳目一新。渐渐地,从她的笔下,我们能够大致地看到一个个作家成长的足迹,看清他们的轮廓。她的努力是行之有效的,为我们了解当代中国文学描绘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徐贵祥,安徽六安人,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文艺创演系主任,中国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军事文学委员会主任。著有长篇小说多部。获第7、9、11届全军文艺奖;第4、9、11届“五个一工程”奖;第6届茅盾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