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城春天的到来,通常不会让人们有丝毫察觉。下过几场雨,在街上走着走着,走出一路繁花来的时候,才恍然,春天来了!是啊,春天来了,我们的洪老师又忙碌起来了。
她从邮局走出来,雨渐渐大了,窗檐上流下来的雨水打在地面上,吧嗒吧嗒响,她耳中却一片寂静——母亲在孕期误用药物,让她一生下来就生活在无声世界里。刚刚把聋孩子们的高考报名材料邮寄出去,她一张一张查看快递单上的信息,确认无误后一把塞进包里,抬眼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理了理口罩,把脸颊上的几缕短发撩到耳后,“嘭”地撑开伞,一头扎进无边的雨幕,匆匆赶去银行汇考试费。我记不清她是第几次做这些事了,只知道每年春天都是她最劳累的日子,因为春天正是聋孩子们参加高考的时候,她要忙着辅导,忙着整理行装,忙着带考……
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让今年的聋人高考变得遥遥无期,往年这个时候,洪老师正带着学生们在赶考路上奔波呢。聋人高考与普通高考不同,采取的是单考单招形式,哪个学校有招生就要去哪个学校考。她每年都坚持亲自带考,赶考过程中事无巨细事必躬亲,有她陪伴,聋孩子和他们的家长就像吃了定心丸,特别踏实。今年的特殊情况让她忧心忡忡,既焦心聋孩子们自己在家复习徒劳无功,又担忧各大院校的考试时间会撞在一起,孩子们就会面临更残酷的选择……
去年的一个夜晚,我值完班准备回家,经过操场时见美术教室一如既往亮着灯,便知道洪老师还没下班。我轻轻推开门,看见林立的画架间摆着几张课桌,洪老师正伏案忙碌,我走过去,她并没发现我,依然专注着手头的事情。只见她不停滑动着手机屏幕,似乎在搜索什么,浏览到有用的信息,便在本子上写下来。
我敲了敲桌面,她抬起头,一脸惊讶,随即又笑了——她跟人交流时总带着一点笑意,眼神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她告诉我,马上要出发了,赶考计划还没做好。我拿过她的本子,上面记录着各大高校的招考日期,画着好几条路线图,南京,天津,北京,长春,绥化……每条路线都极细致,乘坐什么交通工具,费用多少,要多长时间,标注得明明白白。我指着其中一条,从北京到绥化学院,乘坐普通火车,20小时。问她为什么不选择乘坐飞机,她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机票太贵了。”“时间那么长,太辛苦了。”我说。她拿过本子翻了几页,指着几条账目给我看:“不能加重家长的负担,坐火车能省不少钱,20个钟看看书再睡一觉就到了,还能省住宿费呢。”
我问住的酒店订好没有,她又摇头又摆手,起身走向另一张桌子,高高的身影映在墙上,宛如一棵大树。她在画堆里翻出几张名片:“我们住民宿,比酒店便宜,还能做饭给孩子们吃。”她腼腆地笑了笑,告诉我说,孩子们出门高考,东奔西走,南征北战地辗转几个院校,时间长花费大,特别辛苦。别的学校老师都带学生坐飞机住酒店,人均花费8000到10000元,她带着学生精打细算,每人只要4000多元。
“能省这么多!”我惊讶极了。“四五千块,够大学半年的学费了。”她接着说:“能帮助孩子们实现大学梦,帮助他们去追求更加美好的人生,苦一点累一点我都觉得很值得。”她打着手语的双手左右翻飞,我却分明看到了她掌上的老茧,看到了她目光里的坚定,看到了她深爱学生的心。
我又记起那一年,洪老师带着五个聋孩子参加郑州师范大学考试的情景。考试前一天的下午,她记录着考试时间和地点,慢慢地双眉皱起来,脸上笼起一层愁云。原来她发现这次考试时间安排十分紧张,11∶30考完文化科,12∶00就要赶去美术考场,在3.5个小时内完成色彩和素描两门考试。她心里暗暗盘算:美术考试是体力活,平时画一幅素描就要两三个小时,考完文化科马上赶过去考美术,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还要背上沉甸甸的画板和颜料,孩子们怎么吃得消?她蹙着眉头,越想越焦躁,手指不停地按动着伸缩笔的笔帽按键。忽地哒哒哒的按键声停了,她眼睛亮了,嘴角也扬了起来,她决定提前把孩子们的绘画工具搬到考场去,让他们节省体力,考美术时轻装上阵。夜幕降临,她顾不上吃饭,也没舍得叫学生,自己背起几十斤重的画板和颜料就出了门。帮孩子们解决了麻烦,她的眉头舒展开来,负重走了40多分钟也不觉得累,反而轻松自在。路灯下,她的身影越拉越长,如同她对孩子们炽热绵长的爱,渐行渐无穷。
那次考试,三名学生获得了录取资格。我清晰地记得洪老师和孩子们看到录取消息那一刻的欢呼雀跃。阳光在教室里洒下炫目的光辉,照亮着一张张年轻的、兴奋的脸,他们尽情抒发着实现梦想的喜悦。身穿大红色运动服的洪老师在孩子们的包围中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她满脸洋溢着笑意,眼睛里却闪动着泪花。
春天来了,聋孩子们收获的季节到了。他们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我们的洪老师用有力又有爱的手牵着他们,沿着梦想的方向一步一步向前走,一定会走出一路繁花来!
(内文有删节)